十年前他才十二岁,可也知道,那位他用来做榜样的太子哥哥,不会作出徇私舞弊的事情来,更不可能与寒门士子勾结,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提这些又有什么用。”皇后叹了一口气。
谢谌不认同,“姨母难道是想让表哥一直背负着这样的污点的么?”
闻言皇后一惊,她正了正脸色:“难道你想替我儿翻案
?”
谢谌微微颔首:“是有这个打算。”
且从最开始他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进入朝堂的。
他的眼中透出坚定,不容置疑。
这也是当初他会选择进入刑部的原因。
皇后有些惊讶,旋即心中生出一些感动:“你有这个心,你表哥泉下有知的话也会高兴,可谌儿,十年前,那些所谓的证据早已销声匿迹,这其中的困难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十年,可以让很多事情都被遗忘,也足够时间给那些人做手脚。
谢谌笑了笑,而后道:“表哥曾经说过,做一件事,就算是知道它有多困难,但他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亦如此。”
一时之间,皇后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太子的影子,她恍惚了一下,最终自己想通了,慈爱地笑道:“你倒是和钰儿一样的性子,罢了,我也不劝你了,只是姨母要给你一个提醒,自己的安危最重要,姨母不想看到你落得钰儿那样的下场。”
谢谌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才会与皇后袒露自己要做的事,他点头:“姨母放心,表哥的事情没结束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这时候皇后又觉得谢谌不像太子,他行事似乎比太子更为谨慎,也更为沉稳。
她的心里也跟着隐隐生出期待,或许钰儿真的有昭雪的那一天。
看着眼前这位已经成长为更加出色的外甥,她突然想起了他新婚的夫人来,于是道:“那日在我的寿宴上,人太多所以没有与你夫人说上话,我那儿还有一套珍珠头面,你回去的时候带上给她,就当是我送给她的新婚贺礼。”
不知为何,那日见了她这位外甥媳妇,总觉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心里没来由的对她有几分好感。
谢谌心中虽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直到他走出凤栖宫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等他回到汀兰院的时候,施嬷嬷正好从屋中走出,她见了谢谌,对着他行礼,轻声道:“姑爷回来了,夫人才睡下没多久,可要奴婢去唤她?”
谢谌与宋蕴枝相处了这些日子,也逐渐摸清楚了她的性子,知道她不喜欢睡着的时候被人叫醒,若是把人给叫醒了,估计也是烦他一个人,且他也不需要她伺候。
于是如往常般淡声道:“不必,你下去吧。”
施嬷嬷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走到院门的时候她回头,正好看见房门被谢谌从里面关上了,她叹了口气。
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夫人才会怀上孩子,有了秦氏怀孕在前,府上她都听见好几回下人在偷偷议论夫人了,夫人再这样下去,在府上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
唉。
宋蕴枝才睡下没多久,就陷入了十年前的梦中。
她身处在傅家之中,周围是乱糟糟的声音,哭喊声,叫骂声,怒斥声,还有求饶声,这些声音钻进她的脑中,梦中的她只感觉自己的头胀得厉害。
头实在是疼得厉害,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头,想要将着疼痛驱赶出去。
“外祖父!舅舅!”一道稚嫩的声音让她于疼痛之中恍惚了一下,渐渐的,那些声音又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只感觉有人把自己紧紧抱在怀中,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开,这时候才发现她又变回了那个只有六岁的自己。
抱着她的妇人躲在一边,一双手紧紧捂着她的嘴,抱着她悄悄从角门出去,又站在傅家大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官府的人来拿人。
耳边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只见官兵抬着一箱箱封了白条的箱子从傅家巍峨的大门走出。
然后就是拷着手脚的外祖父和几位舅舅,以及表兄们,他们全被官兵从大门里赶着出来。
周围看热闹百姓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没想到傅家也会有这一天。”
“可不是,傅大人看着是个正派的人,没想到会作出徇私舞弊的事情来。”
“这些高门大户能有几个是干净的,不过是没被发现罢了!”
......
不是的!他们是被冤枉的!
外祖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几位舅舅也是,他们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她要做正直善良的人,他们不屑干那种勾当!
宋蕴枝在心里冲着那些人呐喊,恨不得上去打骂他们,更想要去拦住那些官差,不让他们带走傅家的人,可她被人死死抱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她咬了那人一口,借此挣脱朝着那些挺直了脊背的人跑去。
“般般!”她不管身后的人喊她,一个劲儿往前跑。
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却摔了一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
画面陡然一转,已经衰败的傅家上下挂满了白绫。
几位妇人跪在棺椁之前,她抬头,正好看见灵位上写的正是外祖母的名字。
耳边是哀乐和哀恸的哭声,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她跌坐在地上,看着漫天的白色冥纸洋洋洒洒飘了下来。
这时候,耳边又传来唤她名字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不再是方才的人发出的,而是一道略微清冷的男声,这声音里隐隐带了陌生的担忧。
“般般,醒醒!”
声音由远及近,她眼中的画面渐渐变成白茫茫一片,最后又归为沉寂的黑暗。
谢谌从净室出来之后,隐约听见床榻里传来宋蕴枝的声音,以为她被他吵醒了,等他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榻上的少女正紧皱着眉头,额头沁了一层汗珠,脸色潮红,嘴里在说着不清晰的梦话。
他神色一变,探身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唤了她好几声。
连他都没发现语气中带着担忧。
不多时,被恶梦缠住的少女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只是在对上她那双带了绝望的眸子时,他微微一愣。
她到底做了什么梦,才会带着绝望醒来?
“郎君?”宋蕴枝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还带着疼痛。
谢谌见她脸色不对劲,收敛了神色道:“你做恶梦了。”
话音才落,就被少女扑进了怀中,他下意识抱住怀中体温滚烫的少女。
第39章
宋蕴枝只觉得脑袋有些沉重,许是太久没有做那样的梦,她被谢谌唤醒之后,梦中的情绪也跟着带了出来,一时之间没有忍住,露出了怯态。
那场梦并非只是梦,而是带了根据她的记忆而来,里面的画面大多都是真的。
外祖一家被抄家,男丁差点被流放,外祖母因为外祖父和舅舅们被冤枉的事情而一病不起,不出一个月就病逝。
这些都是十年前发生的。
即便是醒来,心里那股疼痛仍旧还在蔓延,她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梦里没有哭出来,反倒是醒了之后,乍然看见男人暗含担忧的眼眸,瞬间觉得眼睛酸涩,下意识扑进了对方的怀中。
“郎君......”她紧紧攥着谢谌的衣襟,身子微微颤抖,嗓音沙哑,带着悲痛与绝望。
而后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谢谌听着她的声音,呼吸一滞,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做了普通的恶梦,可眼下见她这幅样子,便直接否认了刚才的想法。
怀中的少女身子轻颤,没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胸前濡湿了一片,他瞬间愣了愣。
她这是哭了。
这一次与之前的不一样,哭得无声无息。
他垂落在两侧的手终于还是抬起,最后轻轻放在了她的后背上,轻声安慰她:“只是做梦,别怕。”
宋蕴枝正默默哭着,借机发泄自己的情绪,听见他安慰的话,只能在心里说不是的。
傅家被抄家,外祖父和舅舅入狱,外祖母病逝,还有阿娘在宋家受到的屈辱,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
可她现在不能说,只能在混沌中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把他当成唯一的救
命稻草。
感觉到她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谢谌抚了抚她纤薄的后背,还想继续出声安抚她,却发现掌心的触碰的地方传来的温度有些滚烫,他眉头一皱,把人从怀中拉出来。
垂眸却见她双靥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就连唇色也比往日深了许多。
骤然被他拉开,宋蕴枝没有反应过来,眼泪仍旧还在慢慢地往下掉,哭得眼圈鼻尖通红。
谢谌瞧见她眼眶里聚集了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紧皱眉头,下意识抬手轻触她的脸颊,想要拭去她眼角的眼泪,才碰到,就被她脸上的温度给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