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西岳本想告知杜衡名次,怎料袁颂翻身下马,将手中马鞭随手丢给身旁小厮,便朝二人行来。他只得收了话头,迎上前拱手道:“恭喜袁兄,得中春闱头名,实至名归,可喜可贺!”
袁颂的倨傲向来只给他看不上之人,对于看得上的,出身大家的他自然比谁都懂得礼数。
“席兄客气。”
拱手施礼后,他才好似看到席西岳身旁之杜衡,只见他不慌不忙,挑眉一笑:“杜兄,一切安好?”
既然头名是他,那么杜衡无论何等名次,则均在他之下。
“那日码头,杜兄之话,言犹在耳。”一双凤目上挑,眼中仿若带着刀锋,“确实,心思放在备考之上才是当务之急。”
随后,只听得他话锋一转,唇边浮出一抹笑意,“反倒是杜兄,如今贵府清净,应是最能静心之时,怎的却在我之下?莫不是,那心思,收得还不够?”
第146章 你这讨债鬼!这东西吃下去,你的小命就没了
袁颂向来有着大家公子的傲气,这是不假。只是此刻这般毫不掩饰、因得头名而生的优越之感,倒让席西岳不禁眉头微蹙。
他记得,师弟因故暂列缓考之时,自己曾在袁颂面前诚心举荐,盼袁阁老出手相助,让杜衡重返考场。可眼下看来,这袁颂对杜衡竟存有如此敌意,实非他所料。他素知杜师弟为人,难不成二人之间早有误会未解?
正思忖着该如何调和,杜衡却先一步开了口:“雁荡书院人才辈出,我早已亲身领略。”
“袁兄此次拔得头筹,自是实至名归。如此喜讯,传至乐清,她必会欣慰。殿试在即,盼袁兄再传捷报。”
此言一出,话语虽不卑不亢,语气沉稳,却隐隐带着一丝旁人难辨的情意。
席西岳闻言,心头不解。据他所知,师弟从不曾离开过京城,何来的机会亲自领略连他都只是听闻,却少有机会认识的雁荡书院之人?只是眼见师弟神情澄澈,眉眼间带着几分温和,倒也不像心怀芥蒂的模样。
他当即放下心来,顺势笑道:“既如此,不若今日来我府上一叙,一为袁兄独占鳌头贺喜,二来也可探讨一番殿试策文走向,如何?”
“多谢席兄/师兄盛情相邀,不过,”
袁颂与杜衡几乎同一时刻开口,竟是不约而同的和声婉拒。
这一幕落在席西岳眼中,更显方才心中诸般猜测,或许终究只是他一人所想。
他一怔,旋即自嘲一笑,拱手作罢:“也是,殿试在即,倒是我唐突了。待大榜揭晓,诸事落定,再聚不迟。”
话落,神色不显半分尴尬,片刻便已将局面收拾得体。
......
见席公子与那素来膈应自家公子的袁颂各自离去,清泉终于按捺不住。双脚不由自主地转向贡院,脸上写满焦急,语带恳求:“公子,我能先去看看吗?”
杜衡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去。
他早已心中有数,自己必在榜上。虽说未得会元,有些遗憾,但想到考前险些与春闱失之交臂,这个名次于他而言,早已不足为道。于是,他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清泉得了准许,立刻如横空出世的孙大圣一般,奔跑跳跃,左躲右闪地从看榜人群中穿梭而过,径直朝杏榜首页奔去。
果然,公子大名赫然在那头张红纸之上,只被一人之名压过,位列第二。
“那袁公子也太目中无人,这才是春闱罢了,殿试还在后头呢!”
看清名次之后,清泉立刻折返回来,脸上写满不平。方才袁公子之言,连皮糙肉厚的他听了都堵得慌,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家公子名落孙山呢!可如今一看,三百一十五名进士,公子高居第二,这是何等荣耀!怎在那人口中一文不值?
杜衡听清泉喜气洋洋地带回名次,神色如常,只因这一结果再次印证心中所想。
彼时许崇年曾言,此番主考邹学正,素以考问时政与经义兼顾著称,尤喜将律例与儒经并举。当时他便知,此人偏好犀利文风,爱锋芒毕露、气势凌厉之作。
而他行文向来如本身品性一般,不喜哗众取宠,亦不尚语出惊人,文章以实出发,落笔稳健。故而,未能拔得头筹,已在预料之中。
为了慎重,尽管已经从清泉口中得知名次,他还是亲自走至杏榜前,确认之后,方才回返。
只见清泉虽面上不显,可那不知往哪儿安放的双手双脚,早已将他想要回府报喜的心情出卖。今晨杜衡向母亲和祖母问安时,便已知长辈们也同样心焦,于是准允清泉先先行回府报喜,他稍后便到。
杜衡不是不急,而是一切本就在料想之中。
可若真说他有何心急之事,那必定是心中记挂远在乐清的萤儿。
那日袁颂所提下聘提亲一事,他一直压在心底,不愿让袁颂的话影响自己半分。他自是相信二婶,可毕竟山高路远,如今除了一封她们初到乐清的平安信外,并无他物。
不知她是否一切安好,不知二婶是否已请媒婆上门提亲?或许再过几日,他便能收到她的第二封信了吧?
与此同时,乐清苏府。
苏萤才将亲笔信封好,打算次日去书院时送去驿馆。
桃溪已将晚膳摆好,香气正浓。谁知还未请小姐上桌,林氏便不请自来,身边还带着那两位许久未见的龙凤胎。
“来,快给你们嫡亲的姐姐磕个头!”
林氏的两只手,一左一右各自按在龙凤胎元宝与福宝的头上,一边谄笑,一边用力往下按。
“母亲,您把我头上新买的宫纱绢花给按坏了!”
说话的是福宝,也不知怎的,这孩子不过垂髫年纪,可是周身的打扮竟比及笄的苏萤还要有模有样。小小年纪,便已头戴花簪、脚踏绣鞋,猛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待嫁小姐,只是个头略微矮了些。
林氏见女儿只顾头上的绢花,啧了一声,低声道:“坏了娘再给你买,让你磕头便磕!”
一听要买新的,福宝高兴地朝着苏萤喊了声“长姊”,随后又扯了扯林氏的裙摆,道:“母亲,我要买京城最新的样式。”
林氏不愿理睬,只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让她噤声,随即又将那个略显愚笨的儿子往前一推。
或许是林氏觉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太过福态,若是太轻便推不动,没曾想力道太大,使得元宝向前趔趄几步,一冲便到了苏萤的膳桌前。
“长姊,我能吃你点东西吗?”
因夏日闷热,桌上只是几盘清淡小菜加一碗白粥。可元宝的眼睛却直直黏在碗盘上,喉咙滚了好几下,似乎连口水都来不及咽。
苏萤尚未来得及应声,便见他抬起那双圆滚滚的肉手,操起碗筷,毫不客气地大口吃了起来。
按理说,稚子无辜,苏萤本不该对这对同父异母的龙凤胎心生厌意。可望着他们,一个眼中只有衣裳首饰,双手揉搓着发辫,一副扭捏魅色之态。另一个则毫无顾忌,尽显贪婪之相。苏萤终究难生亲近之心。
“这是什么,这么好吃,母亲从来不让人给我做这个菜!”
林氏原还端着笑,想着先寒暄几句再转入正题。可一瞥元宝碗中的笋丝毛豆,身子猛地一震,立时魂飞魄散,尖叫失声:“哎呀,你这讨债鬼!这东西吃下去,你的小命就没了!”
第147章 林氏教出来的,自然不晓得何为礼义廉耻
只见林氏慌张地将手伸进元宝的口中,要他把方才吃的东西抠吐出来。她那手指又细又长,状似树杈,别说放进孩童的口中,就是放在成人之口,也叫人作呕。也不知是不是元宝肉厚的关系,林氏怎么伸都伸不进咽喉处。
见催吐不成,她急忙招呼身边的仆妇:“快,快去把魏舅爷找来,就说元宝吃了笋丝毛豆,让他快些来!”
说着,又让陪在龙凤胎身边的丫鬟们七手八脚地,将因催吐而泪水口水糊满脸的元宝抬了回去。
原本安静的院子,因林氏的到来而变得闹哄哄的。没多久,又因那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笋丝毛豆,闹哄哄地呼啸而去。
陡然的安静让苏萤莫名,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虽曾在苏府住过两年,但由于林氏的关系,除非必要,她通常不出自己的院落半步。故而那对龙凤胎,对她而言,如同陌生之人。
也不知是不是所有的丫鬟仆妇都被林氏招去抬元宝的缘故,福宝身边一个人也没了。她却毫不在意,反而像小人精似的,绕着苏萤的屋子慢慢走了一圈,打量起屋内的摆设来。
“长姊,这是什么,还挺好看的!”
只见案几上有个金丝锦囊,绣得极为精美,想必其中定有什么宝贝儿!她想也未想便伸手去取,动作之快,让苏萤与桃溪来不及阻拦。
那是苏萤在写完给杜衡的信、盖完章后便放下的,谁知就这么被福宝拿了去。
当苏萤与桃溪上前时,她已手快地打开锦囊,掏出了青田石印,在手上摆弄了两下,嫌弃地撅了撅嘴:“还道是什么稀世珍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