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却明白了缘由。”他略顿片刻,朝苏萤与容氏郑重拱手,“杜衡在此向二婶与表妹赔罪。因我与母亲管教下人无方,致使表妹平白受此指摘与陷害。”
“我杜衡在此承诺,自今日起,杜府绝不再有此等枉事发生。还请表妹安心住下,随心行止。从今往后,不必再避着谁,更无须再惧着谁。”
程氏一听,脸色顿变,脱口道:“衡哥儿,你!”
谁知杜衡却并未回身,只是将手一抬,拦住了母亲后头的话。
只见他神色依旧,眉眼温和,带着歉意朝容氏与苏萤拱手道:“时候不早,还请二婶与表妹早些回去歇息。我这边还有些话要同母亲说,就不多留二位了。”
说罢,他朝外吩咐:“清泉,护送二夫人和表小姐回去,顺道让厨房熬些温热甜品,给二位压压惊。”
不知怎的,苏萤只觉眼前的杜衡忽然变得陌生。
他不再是那个宠爱胞妹、婉仪要什么便给什么、稍有长进便加以鼓励的兄长。也不似在长辈面前孝顺恭谨、一路护送女眷的长子长孙。
此刻的他,更像是杜府的一家之主,甚至像一位能翻云覆雨、掌控风向的朝堂权臣。话声虽轻,却自有不容置喙的威势,让人下意识地想信服、想依靠。
就如同那日,菩提寺山门外她失足将要跌倒,是他伸手将她稳稳扶住。
而今日,他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解了困局。
容氏看得出,杜衡不愿将此事闹大,也不想在她与萤儿面前让亲母难堪。既然他已出手护住萤儿周全,她也不愿与程氏闹僵,毕竟萤儿还需继续寄居杜府。
于是她心领神会,轻轻拉了拉仍怔立一旁的外甥女,道:“萤儿,给大伯母和表兄告辞。”
苏萤这才回过神来,依言行礼。
容氏朝杜衡颔首致意,便不再迟疑,牵着苏萤出屋。
甫一步出屋外,清泉便迎上前来。
正当清泉恭敬行礼之际,苏萤忍不住回望屋内,只见杜衡负手而立,神色肃然,朝守门的婆子略一点头,藏书阁的屋门便随即应声而闭,将室中微光隔绝于门后。
容氏与苏萤随着清泉走出藏书阁院门,谁知院角却忽地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只见一名小丫头手脚被缚,身旁则站着一名小厮似在看守。
清泉倒是早已知晓,语气平静,只朝小厮吩咐道:“听着些,公子若唤人,便立刻将她带进去。”
第48章 这与雪鸢、杜顺家的有何干系?
“衡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程氏怎么也没有想到杜衡竟会出现在藏书阁,一出现便张口维护容氏及苏萤,完全没有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这还是她那个循规蹈矩,孝顺守礼的孩儿吗?
难道他真的对容氏的那个外甥女动了心,竟然维护至此?
谁知,杜衡却朝门口的俩婆子发话,“扶夫人上座。”
此时,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错愕不已的雪鸢终于回过神来,她忙上前去扶太太。然而,听得杜衡吩咐的俩粗使婆子,却仗着身子强壮将她挡下。
程氏几乎是被架着落了座,杜衡走至母亲身旁,目光扫过雪鸢与李嬷嬷,冷声道:“念你们在杜府多年,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把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事都和夫人交代清楚。”
程氏越听越不明白儿子话中含义,明明是苏萤存心接近衡哥儿。眼看就要下令将苏萤逐出府去,偏偏衡哥儿在此时闯了进来,开口便护着她们姨甥俩。
心中怒其不堪诱惑,不由厉声道:“这与雪鸢、杜顺家的有何干系?衡哥儿,你若是心疼苏萤,大可明说,又何苦这般迁怒下人?”
程氏试图拿出衡哥儿亲母及当家主母的气势,此时的她颇为懊悔,方才怎么就被衡哥儿的气势怔住了。竟然没拦下他?还让他口口声声跟容氏道歉,护她们先行离开。
杜衡却没有应答母亲的话,只是上前一步,冷眼瞧着仍在故作不知的二人。她们此刻还站立原地,一脸无辜地垂首而立。
杜衡冷哼一声道:“果真是在东院得了太多脸面,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了。”
“跪下!”
雪鸢自觉行事周全,从未露出破绽,也不曾担心会被怀疑。即便方才那两名粗使婆子扶太太上座、将她拦下,她也只是顺势退后,始终紧随太太身侧,神色不变。
然而,直到公子走到她面前,那声“跪下”冷然落下,她才明白,那是冲着她来的。
她立时双膝跪地,低低唤了声:“公子。”
李嬷嬷向来唯雪鸢马首是瞻,看雪鸢垂首跪下,她也跟着跪了下来,只是那俩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尽管她的脑袋瓜根本不可能想出些所以然来,可她还是决定,无论如何,待会儿雪鸢说什么,自己便跟着说什么。
“怎么,还是不说吗?”
头顶处传来冷意,向来温和的公子,此刻像变了个人似的。
雪鸢咬了下唇,心一横,整个身子都匐在了地上。藏书阁没有地龙,本就靠着个火盆烧炭取暖,这地凉得让她身子发颤,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让人见了易生怜意。
“公子,您先消消气,您要奴婢说什么,奴婢说便是了。”
若是换作他人,见雪鸢那发抖的身子,听着娇弱的嗓音,多多少少会生出疼惜之意,一个丫鬟能做多大的错事呢?
可惜,那是杜衡,是最见不得下人没有规矩,欺上瞒下,自以为聪明,把主子哄得团团转的杜衡。
他一眼都不愿瞧那故作柔弱之姿的身影,继而转向李嬷嬷,沉声问道:“你呢?你也打算像她一样,当个锯嘴的葫芦吗?”
李嬷嬷一听,双手一张,也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嘴里不停地哆嗦:“公子明察,老奴一概不知,一概不知啊!”
杜衡也不再逼问,而是转头吩咐夫人身旁的婆子,让其推门传话。
不一会儿,一个手脚被缚、口中塞布的小丫头被带进屋来,程氏一看,这不正是杜顺家的那个干女儿。
好啊,儿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为了个女子,竟已到如此地步,程氏又惊又恨,道:“衡哥儿,你糊涂啊,你是要为个女子,连功名前途都不要了吗?要不是她们忠心耿耿,让母亲知晓你与那苏萤私相授受,你是否打算将我与你祖母一直蒙在鼓里?”
“母亲!”
杜衡听到母亲如此说话,忍不住怒声打断,没想到这些下人竟已把母亲这个当家主母糊弄得如她们手中的提线木偶一般,自己的孩子不去信任,却随意听信她们妄言。
“让她说话!”
杜衡心冷,下令之后,便转过身去,面对着藏书阁的那扇窗,试图远眺窗外以平复此刻怒气。
此时,清泉早已从偏院回来,应了声是后,便撤下小雀嘴里的布。
小雀虽然心思活跃,可毕竟年纪太小。被清泉一吓,便一五一十全招了:“奴婢干娘,让奴婢偷公子私物,奴婢就跑去耳房,趁春暖姐姐不注意,将这书签偷了来。”
小雀口条顺溜,尽管被吓得声音很轻,却仍清晰可闻。
杜衡稍事平复后,回转过身,拿出方才从雪鸢手里夺过的书签道:“你偷的可是这支?”
小雀定睛看了看,点头道:“是,因干娘催得紧,说务必要在太太赶去藏书阁前偷出公子私物。奴婢原本打算去书房的,可是公子一直在书房温习,清泉哥哥又在书房门口候着,我偷不着,才去的耳房。刚巧就看到这支签子在桌上放着,我原本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公子的私物,后来看到一旁有些云锦丝,想来只有公子的东西,春暖姐姐才会用上好物,于是便拿走了。干娘不认字,还是雪鸢姐姐认出来上面刻着公子的名字,才赏了我一个小荷包,让我走的。”
“教唆他人偷盗,串通陷害主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们还是不说吗?”
李嬷嬷一听,连忙就慌了神,偷主子的东西可是死罪,她是太太的陪嫁,她那口子又是杜府的管事,这事要是坐实了,非得被赶出府不可。她那一家子,早就生是杜府的奴才,死也是杜府的奴才。虽口口声声自称下人,日子过得却比寻常百姓舒坦多了。
于是,她连忙开口喊道:“冤枉啊,公子,不是老奴让小雀干的,都是雪鸢,是雪鸢指使的,跟老奴半点关系也无啊!”
她一边喊冤,一边指着雪鸢,再也无从前对雪鸢的巴结奉承,只想着如何撇清关系:“小雀,你跟公子说实话,是谁让你去偷的?是我还是雪鸢,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胡说啊!”
小雀一看干娘瞪着她,忙慌了神,改口道:“不是,不是干娘,是雪鸢姐姐让我去的。”
李嬷嬷心头稍稍一松,乘胜追击道:“公子,小雀是我的干女儿,又在您院里做事。这是府里都知道的事,有些人想找小雀,自然是让我叫人,雪鸢一向是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丫鬟,她让我喊小雀来,我能不照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