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童年趣事,苏萤不自觉面露笑意。眼前的面人摊,同从前看的糖画颇为相似,只是面人不能入口,只能欣赏。
小小面人怎的如此惟妙惟肖?
苏萤看着手艺人一手拿着面团,一手拿着竹刀,轻削了一小快面团至桌案,再用指头轻轻一捏,再一揉搓,小人儿的手臂便出来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一时入了迷。
然而,婉仪却不是第一次看捏面人,她并无苏萤那么浓厚的兴趣。瑾娘也同样心不在焉,她倒不是因为觉得捏面人无趣,只是觉得灯会人多,若不趁此做些什么,实在可惜。
见婉仪也意兴阑珊,她便怂恿着婉仪继续朝灯会深处前行,婉仪果真经不住鼓动,便去和同样看着捏面人的杜衡道:“哥哥,我能去前头看看吗?”
杜衡似有不愿,人流如织,尽管灯火通明,可若是走散,要再聚头也并非易事。
正要开口拒绝,谁知瑾娘却道:“表兄,妹妹有我陪着呢,巧书和春暖也在,我们就往前头走走,不会走远的。若是一时寻不着你们,咱们就都去猜灯谜的地方碰头,可好?”
杜衡见她说得妥帖,又见苏萤兴致正浓,便点头应了,让清泉跟着她们。
灯会人声鼎沸,苏萤又看得入迷,她并未听见瑾娘同杜衡的对话。待她完完整整地看完手艺人是如何将一大白面团捏成一尊身穿虎皮裙,头戴紧箍咒的孙大圣时,才惊觉身边只余杜衡与桃溪。
面上一热,正要开口,杜衡俯身笑问:“看了这么久,会做了吗?”
原本还有些羞赧的苏萤,被杜衡逗的一笑。
杜衡看她展颜,他也跟着心情甚好,询问了价钱之后,便把方才那刚做好的孙大圣买了下来,交到苏萤的手上。
苏萤道谢接过,手指轻轻转动着孙大圣,饶有兴致地仔细端详。杜衡也低头看着,视线顺着面人移到了她脸上。
她一抬眼,恰撞上他的目光。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原来这面人不用吃便已比糖人甜得多!
第73章 女子不讲理之时,只有女子才能抗衡
杜衡说:“婉仪同瑾娘往前头去了,我们也向前走吧。”
苏萤道了声好,便朝前迈步。
灯会人多,即便二人再礼数周全,却还是时不时地被人流挤得挨在一起。有一回,两人的手背都贴着了,苏萤急忙将面人换手拿着,以免再与杜衡的手背相触。
二人看似走了挺久,实则因为人多,没走多远。苏萤向前张望了会儿,并无发现瑾娘同婉仪,心里有些担心便道:“表兄,怎么还未看到婉仪同瑾娘表姐,我们会否与她们走散?”
杜衡宽慰道:“你别忧心,她们走前便同我说好,要是遇不见,便在灯谜处汇合。清泉也跟着她们呢,放宽心。”
话音刚落,便听见前头喧闹声渐起,原以为是哪家卖艺的敲锣打鼓。没曾想,走近一瞧,才知有人为争抢一件首饰而打了起来。不仅打翻了首饰摊,还撞倒了旁边弹弦唱曲的艺人摊子,这才叮铃咣啷的,好似唱戏般热闹。
两男子越打越凶,他们身后各有一名女子,一个哭,一个则跟着上前趁机抓挠。
打架的两名男子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却无一人出手相劝。两人打到哪儿,哪儿的人群便主动让出空地,好似特地给他们腾出场子。
苏萤与杜衡刚看清是怎么回事,那二人便打到了他们这边。人墙忽地开了个口子,两人直冲着他们撞了过来。
情势突如其来,已来不及闪避。杜衡当即一把将苏萤拉至身后,尚未来得及回身,就生生挨了对方的鲁莽一撞。只觉嘴角火辣辣一痛,随即一股血腥之气涌入口中。
那二人早已打红了眼,直至撞上了杜衡,瞧见他嘴角有血流出,才怔然收住拳脚。
即使受伤出血,杜衡始终未曾松手,仍牢牢护着苏萤,将她挡在身后。
只见他目光如炬,语声冷峻,沉声震慑道:“依大周律法,于街市喧哗经劝不听者,罚银十两,入监三日。打架斗殴者,罚银二十,入监五日,若涉及物件毁坏或人员伤亡者,视情加罚,无上限。”
“大周有史以来,因打架斗殴入监者刑期最长为五年又一月。你二人不妨继续,将此灯会所有摊位尽毁,看看能否在狱中住上个十年八年,也算是青史留名。”
二人听罢,立时偃旗息鼓,围观人群议论之声纷纷响起,都在猜想这位振振有词之人是否为大理寺的官员?
首饰是女子之物,能为此大打出手,可见也少不得身后女子鼓吹。果不其然,方才争斗时,曾有一女见缝插针偷袭,见杜衡以言辞震慑,心中怒火更甚,叉着腰站在杜衡身前,喊道:“灯会人多,难免碰触,我家相公只是不小心撞到你,凭什么说他打架斗殴?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说着,她便转向方才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你们俩,可像他说的那样打了架?”
两男子立刻会意,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人多没站稳,我俩互相拉扯了一把。”
女子冷笑满意,随即又凶神恶煞地向围观众人一一扫视:“你们呢,可曾看到有人打架?”
众人本就是看热闹而来,方才打架时都未有出手相劝的,如今更无帮腔之意,各个都似被无形之手捂住了嘴,没一个开口发声。
杜衡冷眼看着,正要进一步说话,谁知被他牵着手的苏萤挣脱了他。
只见苏萤将手中的孙大圣面人交到他的手上,轻声道:“女子不讲理之时,只有女子才能抗衡。”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在他接过面人的同时,苏萤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乎在说:“交给我。”杜衡的心便在那一刻软了下来。
只见苏萤绕过杜衡,立于那女子面前,道:“你以为一句不认便无证据可查了吗?首饰摊主,唱大鼓、拨弦儿的师傅,哪个不是人证?更何况,我表兄还因二人受了伤,即便非蓄意斗殴,亦是因你们之故,致物毁人伤。”
女子听罢,更是不服,正要开口反击,却见苏萤转而叹气道:“这位娘子,说来我也羡慕,您相公为了能买到令您欢喜的首饰,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人出手相争,他若不是对您情深意重,等闲做不到如此。”
说着,她便当女子的面,似怨似怪地朝后瞥了杜衡一眼,道:“你也听到了,我这位表兄,心中只有大周律例,半点儿女情长都无。”
那语气幽幽怨怨,令人不禁动容,不止那女子,连围观众人也渐渐信了苏萤之言。
尤其是杜衡方才义正词严,冷声以律法压人,越显得此人木讷刻板。
渐渐地,唏嘘声此起彼伏:
“这位公子虽是相貌堂堂,怎的如此不解儿女情意?”
“倒也枉有一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容貌!”
“也白瞎了这位小姐,沉鱼落雁,娇美如花,却摊上这等不解情趣的呆子!”
声声议论传入杜衡耳中,他顿时苦笑不得,嘴角不自觉一扯,方才被撞的伤口似又深了几分。
苏萤见那女子神色一缓,便趁胜追击,继续说道:“想必您二位来灯会也不是为了闹事而来,何不就此息事宁人?我表兄所言句句属实,未有半分虚言。好好的上元节,谁愿意最后落得入狱投监?”
苏萤不仅对着女子,还看向了那两名肇事男子,及另一名已止了啼哭的女子,以商量的口吻,问道:“依我之见,既然父老乡亲们都愿意为各位守口如瓶,不若赔些银钱给摊主与艺人师傅,这事就此打住,可好?”
苏萤一番话在情在理,若是再闹下去,便显得蛮横无理。何况那首饰摊主同那卖艺的师傅也朝他们走了过来,似乎杜衡的话给了他们依据,若是就此离开,定少不了官司缠身。
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
他们主动问起了赔偿,那首饰摊主与卖艺师傅也不想在年节多生事端,所报价钱极为合理,肇事者千恩万谢外加一句接一句地道歉,从怀中取出银两赔与两位事主。
围观百姓见无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去,只留苏萤、杜衡二人。
“原来我在表妹心中是如此不解儿女风情?”
杜衡手拿着面人,走至苏萤面前,微微俯身,眼中除了她,还是她。
第74章 公子小姐若是不嫌弃,请收下这对香囊挂坠
苏萤觉得自己逃不开了,就连眼神的躲闪都做不到。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是羞怯还是欣喜,她看不清,也不敢看清。
杜衡的双眼看似内双,实则双层眼褶从眼头至眼尾渐渐显现,使得他凝视人时,生出一种微压之感,极为深邃。他的眼眸黑白分明,更添几分清澈。真情实意未有半点隐藏,全然呈给了眼前的苏萤。
苏萤不禁顺着他的眼往下看。他的鼻梁笔直挺拔,宛若她常书写的瘦金体,自上而下一气呵成。那收窄的鼻翼,又像是笔锋的最后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