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一把拉住苏萤的手腕,将她轻轻拉到身前,对着大夫道:“劳烦大夫,也替我这两位妹妹看看,昨日是否亦是受了惊吓。”
婉仪听后,放下拉着瑾娘的手,对杜衡点头道:“早上萤儿姐姐还挺好,可进了正院,姐姐就有些不舒服了。”
她又自觉道:“我昨日虽也害怕,可睡一觉就好了。大夫,您只给萤儿姐姐看看便好。”
苏萤被杜衡按着坐到桌案旁的杌凳上,她本想告诉大夫自己无碍,可婉仪那一句补充让她难以开口,只得无奈伸出手,让大夫把脉。
一旁的瑾娘原本心情甚佳。所有人都为她而来,不仅关心她的伤情,还为她因为杜衡挡刀而表达感激之情。没曾想,杜衡竟当着众人面拦下大夫,亲自为苏萤看诊。
她的心,随着婉仪放开她的手,慢慢沉了下来。
原以为众星拱月般的关切会一直围绕着自己,可转眼间,众人目光已纷纷落在苏萤身上。
她望着此刻静静坐在桌案前听诊的苏萤,那副乖顺安静的模样让她看得心口发紧。
静默片刻,大夫收起放在苏萤腕上的诊布,道:“公子勿忧,小姐脉象尚稳,唯思虑郁结,静养几日,便可无碍。”
不对,不对。
瑾娘看着越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她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既然大家都将目光看向苏萤,她自然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她轻轻拨开婉仪,靠近苏萤所坐之处,与杜衡并肩。
“萤儿妹妹,都是我不好,害得妹妹担心我。”
苏萤见瑾娘拖着病体而来,怎好再坐在杌凳之上,遂站起身,道了声“瑾娘姐姐。”
然而在苏萤起身,与瑾娘面对面的那一刻,瑾娘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似甘草,又似丁香,只见她神情一滞。
这香味,分明,分明就是衡表兄身上的味道。
昨夜,当表兄抱着她走出人群时,就是这股好闻的花草香让她心安。这香味伴着她一路到了医馆,又从医馆回到了杜府。今晨,又是此香,唤醒了靠在表兄怀里眩晕的她。也是今晨,她才发现,那令人舒心的味道是从他腰间一个青灰色的香囊吊坠传来的。
她惊诧地低头往苏萤的腰间看去,只见她的腰间也挂着一只带着流苏的香囊,虽然与杜衡那只颜色不同,图案也不对,可是形制却一模一样,都是由缎布裹着的球形香囊配着一条同色流苏。
青灰对浅绛,翠竹对粉荷,原来如此。
她这个姨母是个蠢的,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是个笨的。
雪鸢这个蠢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许是二人本毫无瓜葛,却因她自作聪明,反而让两人越走越近。
她心中惴惴不安,这隐隐成双的香囊都有了,那么离表兄开口求娶还远吗?
来京之后,看得最多的便是表兄对胞妹婉仪的宠爱,因此受了伤后,她尽力撒娇,以示柔弱,博的就是表兄的看顾。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表兄中意的是苏萤那样的。
心念一定,瑾娘望着苏萤,饱含关心,她拉起苏萤的手,身子一颤,道:“妹妹的手,怎的如此冰凉?”
说着,又抬手覆上苏萤的脸,忧心道:“你的面色也苍白得很。”
“钱大夫,您真的不用给妹妹开个方子吗?”
老大夫闻言,道:“回小姐的话,正如老夫所言,只要多加歇息,便可无碍。”
瑾娘点头,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妹妹,”她握着苏萤的手不住地揉搓,似要暖苏萤的手,道:“你与婉仪的这番情意,我都记在心里。只是你也要保重自身,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安心?”
“我的伤只是皮肉之苦,你如今却是因我忧思伤神。好好回去歇息,咱们姐妹来日方长。”
一句话意有所指,瑾娘才收回细细打量的目光,转向杜衡:“表兄,能否请您代劳,替我送一送妹妹们。”
杜衡有些诧异,上药之时,瑾娘如幼时的婉仪一般,非他在场不可,他原以为她还会有事相求,没曾想她却开口让他护送,如此识得大体,竟无半点之前娇柔依赖之态。
他虽不解,却是愿意,于是顺应道:“好,我去送她们歇息。也请表妹你好好养伤。”
瑾娘朝他福身,道:“多谢表兄。对了,日后您不必亲自来陪我上药,一切请以课业为重。”
杜衡一听,略有迟疑,不论如何,瑾娘的伤因他而起,换药看诊,他承诺了,就必须做到。
瑾娘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柔声道:“您若不放心,也可让清泉时常探望。我若有事,自会转告。”
如此一来,既能使他安心,又不耽误功课。
她的眼神澄澈而温顺,语气平和得体。
杜衡轻轻颔首,道:“如此甚好。”
第85章 你我之间,发乎情止乎礼
出了厢房,杜衡拱手与钱大夫告辞,便让清泉将大夫送了出去。他则陪着婉仪与苏萤往东院行去。
婉仪同苏萤手挽着手缓步前行,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悄悄侧头看向身旁,萤儿姐姐仍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婉约,再往后瞧了瞧哥哥,却见他落在身后几步,不疾不徐,不似从前那般大步流星走在最前。
婉仪问:“哥哥,您可是心中有事?”
杜衡看了苏萤一眼,才对婉仪道:“好好回去歇息,不要胡思乱想。”
答非所问!
婉仪撅起嘴巴,却也没再多问。
到了东院门前,苏萤目送婉仪离去后,回身向杜衡道:“表兄,请留步。”
话音一落,她便自行转身踏上长廊,头也不回离他而去。
杜衡一怔,不明其意,随即快步追去。
长廊之上,时不时地有仆从经过行礼,苏萤只好停下脚步受礼再走,这么一停一走之间,很快就被大步前来的杜衡追上。
下了长廊,未走多远,恰好是通往花园、藏书阁与偏院的三岔口。苏萤脚步微顿,竟一时不知该往哪处走。
杜衡见她茫然立于小径之上,心中满是怜惜,她可以一句话也不说,可是他却不能任她愁眉不展。
他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跟我来。”
她不知往哪儿去,他便做她的引路之人。
桃溪在屋中,听见脚步声便迎了出来。一见是公子与表小姐,便乖巧地低头,让开了路,她默默将门轻轻带上,随后走至大门外守着。
杜衡带着苏萤进屋,见门掩上,便将苏萤拉至身前,轻声道:“桃溪是个机灵的,我去同二婶说,以后就让她贴身伺候你吧。”
他这话说得自然,身子也愈加靠近,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苏萤望着杜衡近在咫尺的胸膛,不由怔道:“你我这样,算不算男女授受不亲?”
杜衡没想到她竟拿这套她最厌弃的女德来对付他,不禁笑了。他松开手,朝她拱手一拜,道:“苏小姐,小生失礼了。”
本是想逗她笑,谁知苏萤脸色却更苍白了几分。
杜衡心头一紧,忙拉她到书案前坐下:“你早膳吃了吗?可莫要像瑾娘那般滴水未进,晕了过去。”
苏萤终于抬起眼睛,她没有答他的话,反而问他:“方才在瑾娘姐姐的厢房,婉仪说,瑾娘姐姐是为了替你挡刀,才受的伤,是吗?”
昨夜姨母回院,并未与她说得太多。她只知,为了养伤,祖母才将瑾娘安排入了正院。
今晨与婉仪碰面,才知那伤或许会破相。可直到在瑾娘屋中,她才听出真相。原来,瑾娘的伤竟是为杜衡而受。
如此一来,她便将祖母之举看得明白,只可惜表兄是男子,纵使满腹经纶又怎识得其中深意。
情意初开,自然难舍,可若此刻还不悬崖勒马,只怕越陷越深。
她遂狠下心来,未待杜衡答言,将手挣脱,站起身来。
“表兄,在我看来,你我之间,发之于情,止乎于礼。可若是再往前一步,便是不应该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与杜衡拉开了距离。
“桃溪是个好丫鬟,她说她从前在前院做事。可是我瞧着,却是不然。她通晓笔墨,熟知文房四宝,这样的丫鬟,若不是从小便在书房跟着,是不可能将藏书阁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明明就是你的丫鬟。”
“不知表兄知道我多少事情,又知不知道我为何上京?”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向书案,双眼望向窗外,不再去看杜衡。
“我三岁时母亲亡故,尸骨未寒之时,父亲便把已有身孕的外室迎进家门,抬为正室。外祖父母见我可怜,便将我接到雁荡山脚下,那里有我外祖开设的书院,我幼时便在学子们的朗朗读书声中度过。”
“我知道我和别的女子不同,我不但读书,读的还是四书五经。我不仅写字,写的还是魏碑颜体。因我从小便是与男子一同听讲,一同学习,许是这样,表兄才觉得我与众不同,心生好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