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如今程氏的心只在瑾娘之上,未等苏萤张口,她便进了屋去。
苏萤与姨母在门前尚未离去,便听到堂屋里程氏的声音传出:“瑾娘,看看姨母给你带的什么?”
“这是我托人求来的当归膏方,专治面上瘢痕。上回的珍珠膏效用不佳,只怕你未按姨母说的去做。今日起,姨母日日亲来督看,保你不出一月,疤痕尽消!”
容氏轻笑摇头,虽说嫂子平日太过心窄,对衡哥儿确是挑不出一丝错处。连日来,她冷眼旁观,只觉这瑾娘确有挟恩图报之意,可是她作为二婶,只能看着程氏与瑾娘姨甥俩在婆母跟前你来我往,今日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再反压东风。
一屋子算计心思,全为一个衡哥儿。
容氏轻叹口气,不由望向身旁的外甥女。
还好,她的萤儿,并未落入这场角力之中。
......
话说杜衡那一边,那只他惯用的湖笔已被握得有了温热之意,可那张铺在书案已久的宣纸却仍旧如新。
“这么说,表小姐已经数日未去藏书阁了?”
他只字未写,一心只等清泉回返。
清泉不敢看公子的眼睛,只点头道:“桃溪是这么说的,这是您让我找的书册,小姐就放在书案的一角。”
杜衡接过那本曾与苏萤笔谈的册子,指尖拂过那并未书写册名的空白卷首,思绪万千。
那日,母亲一番示意,他终是明白萤儿的用意。他并非迟钝之人,只是素来不曾将心神放于宅中琐事。如今却也不得不看得明白。
祖母虽未明言什么,可自他未再日日陪同大夫替瑾娘诊治之后,正院便常有催请之意。
每当这时,清泉便成了往返正院与西院的传声筒。杜衡以温习功课为由,从不亲身前往,却也未曾怠慢任何事,凡是关于瑾娘伤情的一切所需,皆安排得妥妥帖帖。
因此,他自然也不能随意去往藏书阁,便每日派清泉以借还书籍为名探寻一二。
初时,他自觉只要寻得时机,好好与萤儿说上一说,自可解开她心中所结。怎料连日下来,清泉带回的总是一句“表小姐今日未去”。久而久之,他便无心在备考之上,就连昔日同窗相邀的帖子上门,他也只是回帖婉拒。
他素来以“欲速则不达”自勉,一直压抑着心念,劝自己耐住性子。可终究是凡心难控,几番不得见,终是坐不住了。
于是他叫清泉从藏书阁将那册笔谈带回,打算让桃溪以送书之名,送入偏院,好让萤儿知晓他意。
他翻开册子,萤儿的字迹依旧牵动他心,沉思片刻,终是定下心来提笔,就在此时,忽听门房来报:“席公子亲自驱车前来相邀,人已在府外等着了!”
第89章 你就是杜衡?
这席公子,姓席名西岳,是杜衡从前书院的同窗,因年长几岁,杜衡喊他一声师兄。
席西岳为人洒脱,交友甚广,在书院时不算出色,可胜在人脉广,消息通,晚了杜衡一届,终是榜上有名,成了举子大人。
杜衡有些不明所以,这位席师兄向来都是:“好说,好说。”杜衡早已致贴回绝,可师兄竟踏上门来,若他平素便如此强人所难,杜衡绝不会与之交往。
心中虽有不耐,可总不能将人晾在府邸门外,他稍整衣摆,出府迎客。
“师弟,你总算来了!”
席西岳来得着急,亲自驾车,确如往常一般不羁,见杜衡前来,忙跳下车,夹着杜衡的胳臂就要把他请上车。
“师兄,你这是?”
杜衡拖着脚步,不愿上前,席西岳也没想到杜衡虽瘦,可身子结实有劲,他虽虎背熊腰,竟也拽不动杜衡。
“师弟,今日的品文会,你务必给师兄一个面子。听闻圣上有意将春闱提前,以补文官缺口,事关重大,师兄必须将此消息一证再证。”
杜衡一顿,见师兄面色严肃,不似平日玩笑。可是,为何他去了品文会,就能证得消息真假?
席西岳看出杜衡所疑,不待他问,便自行答道:“师弟有所不知,我曾与山东解元郎张解有数面之缘,好巧不巧,他与浙江解元相识。这浙江解元便是内阁大学士袁之序的嫡亲子侄,此人目下无尘,择人而交,也就张解勉强能与他搭上几句。”
“我这小小品文会原是请不动他的,怎知,他从张解那儿听说你我是同门,他便应了张解前来。”
“现下他已在我府中,因不见你便嚷着要走,我这才亲自前来邀你。师弟,若春闱提前为真,也与你关系重大,今日无论如何给师兄一个面子,去会一会这位袁大公子,探探消息虚实!”
席西岳朝着杜衡抱拳:“我与同文会众人,定对师弟感激不尽。”
杜衡沉吟片刻,席师兄说的确实在理,春闱若真提前,确需早做筹谋。他遂命清泉传话备马。
不多时,席西岳喜形于色,亲驾马车,引杜衡同往。
品文会设于席西岳府上偏厅,杜衡从前便去过几回,不算陌生。今日,显然比往常热闹,才至席府,便见门前车马如龙,盛况空前。杜衡将马留给清泉,只想着若是探得消息,必是早些回去,不能再如上回那般,因雪夜路滑而留宿一晚。
席西岳将杜衡往偏厅引,行至半路,便听不远处人声喧闹,似乎有人似抱怨又似讥讽:“这杜大才子,说是京中解元,倒也不见得比旁人准时。他究竟是来或不来?若是不来,也省得本公子在此白费工夫!”
杜衡脚步一顿,眉头皱起,何人如此傲慢无礼,难道他便是那位指明要见他的浙江解元?光听他言语,便觉此人名不副实。
席西岳闻言,对杜衡抱歉道:“师弟莫怪!”
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朝偏厅喊道:“来了,来了!袁公子,都是鄙人之故,递给杜师弟的帖子,写晚了半个时辰,还请袁公子宽恕则个。”
山东解元张解好言说尽,正束手无策之时,却听偏厅之外席兄声起,遂抹了抹额间汗滴,暗道一句:“终于是把人盼来了!”再晚一刻,他都拦不住这位袁大公子。”
袁颂止步,双手负于身后,稍一侧头看向门外,他昂着下巴,似是不屑,可那紧紧盯着门外的目光,却又让人觉得他对来者期盼已久。
此时,席西岳先一步踏入,袁颂不耐地啧了一声,他便讪讪一笑,识趣退到一旁。
紧接着,一人影随至,身形颀长,缓步踏入,正是杜衡。
袁颂斜睨着眼,在杜衡面上逡巡。
一张白面,少了几分男子气概。剑眉虽粗,却压得双目无神。鼻梁高挺,也,也就只有高挺。还有那红得不像话的双唇,袁颂心中哼了一声,不过气血方刚罢了。
细细打量一番,心中已有定论。这面目确实就是他要找之人,于是,他抬手阻了正欲开口介绍的席西岳,直问道:“你就是杜衡?”
杜衡一进门,只见一人下颔微扬,朝他侧目而视。显然二人是头回相见,可对方却毫不避讳地在他脸上仔细打量。杜衡心生排斥,若不是席师兄在一旁拱手相求,恐怕他早已拂袖而去。
杜衡见对方发问,他眉头微蹙,克制道:“正是在下,阁下是?”
谁知对方嘴角一弯,似笑非笑,道了声:“果然是你。”
随即语气一转,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在下,杭州府,袁颂。”
席西岳心中疑惑,这位袁大公子指名道姓要杜师弟前来,可人来了,却一脸不屑,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眼见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势不可当,他遂上前圆场:“人既已到齐,众位公子,何不入座?”
袁颂这才朝杜衡一抱拳,只是那眼神仿佛在说:“让我探探你这京师解元郎虚实!”
杜衡随之也拱手行礼,心中忍耐。
席西岳的偏厅专为品文会而设,往常三五案几,焚香静气,今次却是有些过于拥挤,倒显得浮躁。
众人入座,人声渐静,席西岳作为东道主人,起身拱手道:“既言品文,自不能无题。今日有幸,请得京师、浙江、山东三位解元到场,席府蓬荜生辉,不胜荣幸。不若便请三位中的一位,以诗经为引,择一篇开题?”
按理,东道主人所提三人应互相礼让,谁知袁颂却已率先起身,双眼含着促狭与兴味,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圈后,目光最终定在杜衡面上,微一拱手,道:
“袁某便僭越一回,先出个题。”
“上元佳节之日,袁某偶翻《诗经郑风》之《溱洧》,初春三月,正是郑国上巳节庆,青年男女结伴同游,想必各位,上元那日也定有佳人相伴。”
“不若各位以《溱洧》为引,言情析礼,论一番君子之道?”
第90章 灯会之上,牵佳人之手,是否君子所为?
案几上早已备好纸笔,袁颂出了题后,便自行坐下,提笔书写。张解与他毗邻而坐,不免伸头去看。只见袁颂笔走游龙,行云流水,片刻间便笔落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