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下纷乱繁杂,再加上杜衡的母亲程氏至今还不知府外传谣之事,仍一心寄希望于尚书千金。
还有那与萤儿青梅竹马、才学品貌一点儿也不比衡哥儿差的袁颂。
容氏轻叹一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料杜衡并未等她表态,反而径直开口道:“二婶,您不仅是我的二婶,也是萤儿的姨母。我不想对您有半分隐瞒,这才禀明心意。”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随即坦然道:“我知道,萤儿是个好姑娘,百家相求。我也知道,眼下并不是定下这些事的时候。但我只求,您心中能留我一个位置。我会尽我所能,把眼下的事一一处置妥当。到那时,您若愿意将我与旁人一并看待、做个取舍,我也,”
话到此处,杜衡忽然顿住了。
他本想说,若您觉得旁人更好,我便退让。但脑中浮现的,却是萤儿在书页间留笔评的字句,是她捧着面人回眸一笑的模样。他便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容氏看着他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良久,她轻声说道:“二婶知道你的心意了。你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她语气温和,却句句笃定:“眼下,还是将那件事尽快查清为要。你记着,二婶是望你好的。”
待苏萤去正院偏厅寻姨母之时,杜衡早已回了书房,他要尽快将小贼画像画出,好让李茂能早些把人找出。
容氏见她折返回来,微微一怔:“你方才不是回偏院了吗?”
苏萤见厅中仆妇与管事皆已退下,便将碧玉的异常和自己试探瑾娘的经过说与姨母听:“瑾娘果然被我一激便乱了阵脚。姨母若能派人盯着,或许真能查出她是如何与那些三教九流牵上线的。”
容氏听得一怔。
她原是因无人可言,才将疑心倾吐于苏萤,却没想到萤儿不仅听进去了,还主动试探设局。
苏萤未曾发觉姨母神色有异,只一心将自己所见说出,那迫切之意显而易见:“我今日近瞧了瑾娘的伤,她的伤处也着实可疑。那伤虽只看到淡淡痕迹,却红得厉害,若不细瞧,只会让人觉得那伤依旧红肿难消。可当我提及表兄或将不能下场之时,她急得额头冒汗,那汗沿着伤口而下,转眼间竟也成了红色。”
“姨母,您千万要派人盯紧,这事越早了结,表兄才能尽早安心备考。”
她一口气说完,神情间是平日少见的急切与认真,竟让容氏有些发怔。
原来,不只是衡哥儿对萤儿有意。
容氏这才回想起,灯会那夜出事,最先带着婉仪归府、冷静应对、先向她禀明的就是萤儿。后来萤儿刻意避开藏书阁,不听白先生讲学,本以为是受了她劝说,如今看来,应是心思玲珑的萤儿早已看出杜府或因瑾娘舍身相护而不得不对瑾娘许下承诺,而主动避让。难怪那几日萤儿虽隐在偏院,眉目之间却总是忧伤难掩。
如今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容氏暗暗叹了一口气,看破不说破,只怕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
只见她宽慰苏萤道:“我原就要派人盯着厢房,按你这么说,怕是今日就要布下眼线才好。萤儿,你且安心回偏院去,其他事,有姨母在呢。”
苏萤听后,松了一口气,遂不愿再叨扰姨母主事,正要告辞,却听姨母说道:“今儿衡哥儿将桃溪送了来,说桃溪那丫头想来伺候你。如今我管着中馈,岫玉自是跟着我忙前忙后,我想着你身边确实也该有个人。不过这事儿看你,我方才以为你在偏院,便让她去偏院寻你。你回去正好能瞧见她。”
苏萤脚步一顿,她明明已经将话说得清清楚楚,怎么桃溪这丫头,还是一门心思要跟着她?
果不其然,正如姨母所说,苏萤还未走到偏院,便远远瞧见了候在院门之处的桃溪。
桃溪见她归来,便跪地不起,道:“小姐,您那日同奴婢说的话,奴婢回去细细想过。小姐人好心善,奴婢愿意跟着您,哪怕您有一日离开杜府,奴婢也心甘情愿伺候您这一程。公子也同我说了,既然奴婢选择跟您,就要做个忠心于小姐的忠仆。”
“小姐,奴婢原先确是听了公子吩咐才去的藏书阁,并非有意瞒您。小姐,奴婢日后定不会再做那三心两意之事。”
桃溪朝着苏萤磕了一个头后,便伏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头顶处传来小姐的叹息之声:“如今虽是入春,地上还是凉,快起来吧!”
桃溪抬头,道了声“小姐。”
只见苏萤看了她一眼后,便径直入了偏院,桃溪即刻会意,立马起身随在了苏萤身后。
......
自从听苏萤说,表兄很有可能会因谣言而误了春闱,瑾娘的心便一刻也没安稳过。她怕苏萤是因为嫉妒,而特意说这些话来激她。可她又怕万一苏萤说的是真的,害了表兄,便得不偿失。
她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于是她匆匆提笔,在纸上写下“此事已了,无需再闹”八个大字,打算尽快将纸条放在石狮子处,好叫蔡九停手。
晚膳过后,只见她故技重施,又寻了个借口将碧玉遣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时辰不同,之前那两回都是白日里,她好歹还遇上些人。往垂花门去时,还得特意躲避片刻。可今日这一趟,却是出奇顺畅,哪怕远远瞧见有下人往她这边走来,可一转眼那人却掉头离去。
还有那门房,之前两回她都得找个借口支开。可今儿,门房竟不在,只见小门虚掩,仿佛专等着她来一般。
换做平日,瑾娘定会起疑。怪只怪她心中慌乱,怕晚了误了表兄大事,还真当这是老天助她。
她连想都未想,便推开那扇虚掩的小门,急急将折好的纸条塞入脚踩绣球的石狮子底下。照着前两次的做法,又取出两枚铜板,压了上去。
第107章 你自以为设计周全,可是你早已漏洞百出
初见蔡九之时,瑾娘依母亲吩咐,将银票与书信一并交予他。蔡九是个重义之人,信撕开细读了,银票却原封不动地塞回了她手中。
蔡九道:“我老九这条命是老国公爷救下的,之后那些年,也还给了我不少赚钱的路子。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可小姐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将条子压在那石狮子底下。我会派人一日三回去杜家察看,定不会误了您的事。”
前两次,蔡九做事确实干净利落。这一回,瑾娘便再无顾虑,当夜安心入眠。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蔡九的人果然取走了纸条,听从她言语,杜府门前再无人敲碗唱谣。
祖母喜形于色,夸她是表兄的福星。又说那苏萤不过乌鸦嘴,诅咒表兄不能下场考试。唯有她瑾娘,才能保得表兄安顺无虞。
于是祖母修书一封,向她的父母提亲。她亦得以光明正大日日前往西院书房,为备考的衡表兄红袖添香。
她看着表兄研墨,提笔,挽袖点墨之后,交到了她的手中。表兄一派温柔模样,双眼脉脉含情地看着她,她正要听听表兄同她说些什么,却被碧玉唤醒了。
她十分不悦,正要开口训斥,却听到碧玉说:“清泉来问,小姐起了吗?公子想请小姐去一趟书房。”
就在昨日,当她放下纸条之后,杜衡让李茂布下的网便开始收了。巧的是,那日来取纸的乞丐,竟与前次行刺者是兄弟。两人汇合之时,便被李茂一并擒下。
杜衡似天生有审案之才,不光熟知大周律例,审人更知如何拿捏人心。他当即吩咐,将二人分开审问,果然不出所料,很快便从小乞丐口中得出了实情。
此事他不愿惊动祖母与母亲,便只派清泉往偏院一趟,禀明二婶。
清泉口齿伶俐,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将案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公子说,若邓表小姐愿意写下一纸始末,还杜府一个清白,便送她回福建,不再追究。不知二太太意下如何?”
清泉说话时,苏萤便在姨母身边,只听姨母沉吟片刻,点头叹道:“就按衡儿说的办吧!此事,瑾娘是自作自受,既然这事未伤及旁人,她能写下一纸始末,衙门那头就不必牵扯了。总之,事件尽快平息,不误春闱才是要紧。”
苏萤自是明白,这不是妇人之仁,而是衡表兄和姨母都知此事难以深究,留她一线,已是仁至义尽。
瑾娘不愿表兄等得太久,却还是用了一番心思在打扮之上。她脂粉未施,只为显出些苍白素净,好叫表兄看着她便觉她为谣言内疚自责。然而又怕面色太素,反叫表兄忽视她的容貌,便又特意敷了层香膏,求得肤色柔润如水。
她自上而下望着铜镜中自己,凄楚可人、似水柔情,方才满意。便不再耽搁,由清泉引着前往西院。
一路上,瑾娘有意无意想从清泉嘴里试探表兄用意,可清泉却装傻充愣,无论瑾娘问什么,答的都是“小的不知”。
瑾娘踏进梦里来了百千回的表兄书房,还未来得及摸一摸她朝思暮想的黄花梨木书案时,突然发现,表兄的书房里,除了表兄之外,竟然还有二婶、管事李茂等不相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