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一夜未回,倒不至于引起蔡九的疑心,可若是连着第二日也不回,便将打草惊蛇。
于是杜衡不愿再多做耽搁,在瑾娘进屋后,便开门见山,亮出了昨日瑾娘压在那石狮子下的字条。
瑾娘一骇,可转瞬又镇定自若。
看这书房里的架势,至多也就是被人发现她放下的字条而已,这又能算作什么证据吗?
她垂首沉吟片刻后,便抬头望向杜衡,一脸无辜:“表兄,瑾娘不知您是何用意?”
只要她一问三不知,他们又能耐她何?
杜衡早知她会如此作答,只道:“听闻表妹这些时日,陪在祖母身边抄经诵文。我只要让人去取一份经文与此字条对照,是不是表妹写的一看便知。”
“表妹是个聪明人,你应看出,我既然把你请至书房,便不愿将事闹大。你与破锣巷蔡九联手之事,我已知晓,灯会遇刺一事也是你二人做下的苦肉计。”
说着便执笔点墨,将那笔又交到了瑾娘手中,只是与梦中不同,此刻,表兄双眼冰冷似霜,面色沉沉,似乎只待她写下所为原委,便会如送瘟神一般将她送走。
小时候,做噩梦哭醒,母亲总和她说,别怕,梦是反的。
这回,她真的信了。梦果然是反的,只是这次却是好梦变恶梦,一切终成空。
可是她不甘心,只凭一张小小纸条,就要让她从小的愿望落空。这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表兄,您这是怎么了?您想让瑾娘回福建大可直说。为何昨日瑾娘自请回家,您让我安心住下,如今却要逼迫我认下那些不知所云之事?瑾娘真的不明白,表兄您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杜衡朝李茂使了个眼色,片刻后,那一对小乞丐便领了进来。
“还认识他吗?”
杜衡将其中一名略高一些的乞丐推至瑾娘面前。
“他,他不正是那日行刺于我的小贼?既然人已抓到,表兄何不将他送去衙门?如此,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杜衡见她依旧执迷不悟,遂不愿再给予瑾娘机会,挥手让李茂带人下去后,直言道:“你自以为设计周全,可自灯会起,你便早已漏洞百出。”
“那日我已将人制住,你本不必上前,却仍不顾我劝阻,将他与我隔绝。这是你的漏洞之一。”
“漏洞之二,前些时日,你在藏书阁同我诉说儿时之谊,说你是见到小贼亮出匕首才上前护我,可那日我将小贼之手擒住时,他并无机会掏出匕首,你又从何得知,他有武器傍身?”
“还有,那日你拉我去给婉仪猜谜取灯,忽然惊呼小贼偷了你的荷包与生辰礼。荷包是小,生辰礼是大,我之所以追上去,是不愿姨母赠你之礼丢失。然而,前几日,我母亲在你面前,问起如何选礼赠予许尚书千金时,你明明说,你头上的这根镶了南珠的簪子便是姨母赠予你的生辰礼,这便是漏洞之三。”
“你有太多的漏洞,早已引起我的疑心,我连日隐而不发,只因时机未至。”
“灯会受伤一事,你既是伤者,也是加害之人,你当然知道,即便将人扭送官府,只要你不松口,蔡九不出现,这小贼顶多是个替罪羊。你同蔡九都不会有事。”
杜衡言语凿凿,掷地有声,容不得瑾娘狡辩:“然而,雁过留声,如今不过一夜,我便已抓到灯会上的小贼。今日,只要我通报官府,便能将蔡九一网打尽,到时候衙门的人在破锣巷一搜寻,只会有更多的物证被搜出。届时,不是你矢口否认便能推拖得掉的。”
此时,容氏也开了口,她道:“如今让你写下一纸始末,不仅是因为这件事伤的只有你自己,并无旁人。还因为你毕竟是杜府的亲戚,你做这些,无非是为自己博个前程,只是你走的路,不是正道,趁早收手罢。”
瑾娘见无话可辩,索性破罐破摔,面带讥笑道:“我说呢,怎么今日单把我哄到这儿来!二婶您这一开口,我倒是明白了。怕是您早为自己外甥女谋好出路,暗地里早帮着苏萤与表兄暗度陈仓了吧?”
说着便亮起手中的玉镯,继续讽道:“不就是因为祖母给了我这镯子,要往福建寄信,让你着急了吗?你也是好手段,不仅从我姨母手里夺了管家之权,还从我这里,替你外甥女扫除障碍,你们容家的女子还真真个个耍的好手段!”
第108章 像瑾娘这般牙尖嘴利,只有黑白无常才能降住
瑾娘原形毕露,张口就是一盆脏水泼向容氏和并不在场的苏萤。容氏原要斥责,没曾想,书房外竟传来熟悉的尖酸刻薄之声。
“姨母?你还好意思喊我一声姨母?”
程氏冲进书房,朝着瑾娘就是一脚,嘴里骂道:“你不是巴不得留疤吗?我今儿就如你的意,踹得你嘴凸眼斜,不知今夕是何年!”
房中众人皆是一怔,待反应过来时,程氏那脚已经往瑾娘身上招呼,只是瑾娘反应快,身子一歪,躲了过去。而程氏却一个不稳,摔了下去。
因容氏方才劝瑾娘,故而离得近,于是她先杜衡一步,扶起了嫂子程氏。
此刻的程氏心中、眼中只有那个败坏她儿前程的邓瑾娘,哪顾得上其他?被容氏扶起后,她便不住地朝瑾娘咒骂:“你这个不识好人心的东西,我原想着,你若是听话,便让衡儿收你做小的。虽说委屈了你,可我必将对你好过那尚书千金,日后除了身份,其他的都给你最好的。”
“你倒是好,原来一进府就开始算计,布了那么大个局,倒是比你娘当年厉害多了!”
程氏一番话难听至极,不堪入耳,双目圆睁,恨不得要将瑾娘吃进肚里。
容氏见状,忽然停下了拦阻的动作。像瑾娘这般牙尖嘴利、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怕是只有黑白无常才能降得住了。
于是她将程氏扶稳之后,便悄悄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
“你母亲原来还是国公府小姐之时,便如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成日肖想兵部尚书之子、如今的镇北大将军。
当年他奉旨赴西北,临行前在菩提寺率众将士祈愿。你母亲仗着自己曾被寺中选去抄经,便大着胆子私自前往,硬闯将军下榻的僧舍,想借机叙述离别之情。
岂料大将军连看都未多看一眼,只命身边军士将她送回国公府。京城哪家贵女不知?你母亲偷鸡不成蚀把米,差点就要落得与军士莽夫同处一室。”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龌龊心思!”
程氏果真是瑾娘的克星,一番挖老底之话,气得瑾娘嘴唇发抖,恁是一句反击之话也说不出来,全因程氏讲的均是实情。
这镇北大将军,便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如今替皇上镇守西北边关。
当年老国公是前太子的拥趸,自以为跟着未来的皇上,嚣张跋扈到了极点。殊不知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早已渐渐有了自己的羽翼,收敛锋芒,蓄势待发。
那时的国公府千金,之于兵部尚书之子,那是下嫁。老国公瞧不上,也不愿与没权没势的皇子沾亲带故。
谁知,精心教养的贵女典范,竟一时昏了头脑,也想学着皇后娘娘,只要他出手相救,老国公便不得不松了口。可惜事与愿违,成了京中笑柄。
之后的事,则不用多言。老国公站错了队,因着前太子,大厦倾塌。而她母亲,也因之前的荒唐事,京城无人敢娶,这才远嫁的闽西。
程氏一面说着,一面又将杜衡放回书案上的笔拿起,直指邓瑾娘的脸说道:“方才我在屋外都听清楚了,我衡儿心善,让你写下这认罪书,就放你回福建,当作无事发生。”
“我告诉你,我可没这好脾气,你要写便写。若是不写,我就派人亲自把你送回福建,不仅让人把你在京城干的事传出去,还要把你母亲干的也一并传得街知巷问。”
随之,双眼讥诮地看向瑾娘,问道:“你说,姨母这主意,好还是不好?”
杀人诛心,程氏不仅要诛瑾娘的心,连她母亲的心都要一并诛了去。这哪还是母亲口中的草包,明明就是个贱人!
只见瑾娘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双眼,冷笑道:“好啊,那就一起玉石俱焚吧!”
程氏一愣,什么意思?瑾娘说的是她愿意与她母亲一道毁了名声?
“姨母好狠的心哪!我若不接过这笔,你便要把你堂妹——我母亲,我们母女二人连福建也无容身之处?”
“姨母,您方才在屋外怕是没听太清。表兄除了两个小乞丐,并无旁人,也无物证。他只是吓唬我,说要让衙门去破锣巷抓蔡九,到时候就能翻出证据对我不利。可惜了,这蔡九做事谨慎,我给他的纸条,他从来都是见后即焚。更别提灯会那日,我们本就是当面定下的计划,哪里还有什么物证可供你们翻查?”
“你们手上只有那俩小乞丐作人证,可没有物证,又能奈我何?”
只见瑾娘冷哼一声,道:“姨母只管去福建散谣,您也拦不住蔡九继续在京中传谣。看看是我嫁不出去惨呢?还是表兄下不了场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