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唤了一声清泉:“看看表小姐在哪儿,就说我在藏书阁等她。”
此刻的苏萤正同婉仪在一处。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总不能一直瞒着婉仪。加之程氏已吸了教训,日日陪在婆母身边,诵经修身。多数时候,婉仪自然便同苏萤一处,读书、写字,偶尔会由容氏带着学些管家之事。
今日难得,婉仪在绣荷包,苏萤也来了兴致,若说她有什么不会,看来便只有针黹一项了。
“终于找到一样,姐姐不如我的了!”
婉仪虽然嘴上笑话,但是教起来却颇为认真耐心:“姐姐,您剪的荷包料子,好似有些大了!”
苏萤笑道:“我第一次学,太小了怕做得不好。我先照着你的样,做个三倍大的,待手熟了后,再依你的原样做。”
婉仪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便明了道:“难怪姐姐不选缎子,选的是青绢,青绢确实更好上手。”
谁知绣到一半,清泉来送吃的,说是昨日公子出门,又从江南景带了些糕点回来。
婉仪听了觉得奇怪,道:“哥哥昨日买的,为何等到今日才送?”
清泉答:“昨日公子回得晚,便没来得及给小姐送。表小姐那盒,等会儿小的会送去藏书阁。”
苏萤一听,脸颊却是一热。
那日,杜衡与她将地志与医书查阅完毕,二人都觉只凭书籍写文过于闭门造车,于是杜衡才有了求助席西岳之意。
杜衡出门前特地问她,想不想吃江南景的糕点,当时她说:“听说江南景的糕点得提前七日才能订得,便是我想吃,你也买不到。”
杜衡却淡淡一笑,道:“规矩是规矩,但是只要有心还是能办成的,只是可买的花样不多。”
她笑道:“表兄有心,你买到什么,我便吃什么。”
那日他的确回得晚,却还是让清泉给她送去不止一盒,谁知他却没送给婉仪。
本来清泉送完就该走的,可是他却又重复说了一句:“表小姐,您的那盒,等会儿小的送藏书阁去。”
心中羞涩的苏萤这才明白清泉的言外之意,于是她起身对婉仪,抱歉道:“我才想起姨母交代我的事儿还未做,妹妹,恕姐姐失礼,先行一步。”
见苏萤放下针线,令桃溪将绣到一半的青绢大荷包收起,婉仪自是不会多想,起身送道:“姐姐,好走。”
杜衡站在藏书阁的石阶望着院门,不知过了多久,便见清泉领着苏萤前来,身后还有桃溪。
清泉自是自觉掩上了院门,桃溪也是朝着杜衡一福,便要往耳房去,只是才迈步,又想起什么,便掏出大荷包,问苏萤如何处置。
杜衡见了,好奇道:“这是何物?瞧着袋子不像袋子,荷包不像荷包。”
苏萤一听,面上绯红一片,却不答杜衡,只对桃溪耳语了几句,才走上石阶。
她经过杜衡身旁时,也没理睬他,只径直入了书阁内。
杜衡倒是失笑,看着她娇俏的背影,道:“倒是我说错话了。”随即几步追上,轻轻执住她的手。
只见苏萤双颊粉粉,如初绽的荷花,引得杜衡心中怦怦直跳,像那飞舞的蜻蜓想要停在粉荷的花蕊之上,一时情动,便吻了上去。
因方才杜衡在石阶上久候,唇上带着几分凉意,触上苏萤带着热意的双颊,竟令她一阵酥麻。她咬着唇,将他推开,偏过头不去看他,问道:“你让清泉寻我来,就是为了这般?”
此话说完,苏萤都羞臊得不行,于是转身,却见书案上放了好些写满字的纸张。
她近前一看,才知是抄录的邸报。
忽觉肩上一暖,杜衡的手抚上她肩头,温声说道:“你看看邸报所提,再对比对比之前在舆图上圈的官道同村落,可有何发现?”
苏萤一听,便顾不得羞涩,落座之后,认真查阅。
杜衡则如往常,坐于一旁的杌凳之上,安静地等候苏萤。
良久,苏萤低声道:“此次疫情,果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杜衡听后,只觉得“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话说的便是他与萤儿,他嘴角一弯,挑出那时日最早的手抄报,点道:“邸报上只一句轻描淡写,说此红斑瘟由边外传入,确不曾提及此瘟疫发现时日。”
随后,他又指着舆图,道:“这穆尔村,是邸报所说瘟疫爆发的首座村落。”
说着便开始用手丈量边境与穆尔村之距离。
不待他答,苏萤便接上了他的话,道:“穆尔村同边关处还隔着两三座小村,若此瘟疫的源头确是边外不假,那么穆尔村绝不是此瘟疫爆发的第一座村落!”
杜衡点头,道:“所以,裴家不仅延误军报,更是刻意瞒报。直至纸包不住火,又发现陆家进京密告,这才不得不将穆尔村上报,否则罪责更大。”
这几日,杜衡与苏萤已隐隐觉出,北地的疫情恐怕比坊间传闻更为失控。方才两人的发现,更令苏萤心头一震。
看来,实情比他们先前所料的,还要严重。
第126章 袁兄与师弟惺惺相惜,二位的文一定大放异彩
苏萤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心口,若此时她开口,便能听出她临近真相时的紧张。
杜衡已察觉她的颤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说:你不必开口,听我慢慢道来便是。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邸报上说,裴家已采取举措,提前封锁穆尔村出入的道路,只是有些村民不听管教,趁夜偷跑,才致疫情蔓延。”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舆图:“可邸报上提到的封锁之地,对照舆图细看,便能瞧出端倪。”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杜衡调整呼吸,似是压抑怒意,道:“他们不仅封锁穆尔村,还将北地各处官道一并封锁。这不仅是防止村民出入使疫情扩散,更是封了北地进京之路。”
“他们真是在防灾民逃窜吗?不,他们是在防陆家进京!”
“圣上登基这些年,裴家在北地主管防御外患、关隘封锁、边军调度等事务,名义上是军中主力,实际上还肩负监视陆家的职责。此次瘟疫源头,本就是边关看守不利,导致疫情入关。裴家隐瞒不报,封村封路、不赈济,把村子困死,逼得灾民求生而逃。”
“而陆家,掌管北地各州郡民政、赋税、仓储、赈济,也统领北地部分军队,暗地里也做着监察裴家之务。邸报说,他们早已拨药粮运送,按舆图所示,从起运地到穆尔村,因气候所限,长则十五日,短则十日便可送达,为何邸报只提运送,却不提何时抵达?是否抵达?”
“在我看来,疫情爆发初期,陆家确如邸报所说派了药粮,但得知裴家设障,便趁机扣下不发,想逼裴家认输求助,或在朝廷中扳回一句。”
半晌后,杜衡沉声道:“归根结底,是裴陆两家各自算计,天灾才转为人祸。”
“北地之灾,不在药,在人!”
“表兄。”苏萤抚上杜衡因愤而紧握的手,低声问道:“既如此,这文是写还是不写?”
原本,杜衡只是想借由地势与民生,写一篇文章,论一论控疫之法。如今,这文若是写就,几乎就是对裴、陆两家的指控。
苏萤自然不愿本就因朝局所累的杜衡,再因这篇文章惹祸。可她始终张不开口劝阻,尤其思及北地因疫情所困的无辜百姓。
杜衡自是明白萤儿的顾虑,他当然也不愿为了自身安危,而眼睁睁地看着边关黎民受苦。
他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席师兄几日后要开品文会,议题便是北地。他说,我若不去,可将写成的文匿名送去,供众人品鉴。我原无意参与,只随口答应,打算届时推说文未写就,将这事敷衍过去。”
“但此刻,我却觉得师兄的提议甚好。我会赶在品文会前,将北地的真实局势,连同邸报、舆图上的所见所思,一并附上,以佚名写成文章。如此一来,既能自保,亦能不伤及旁人。”
苏萤听后,点头赞成,只见她起身,轻轻收拾起书案,柔声道:“这些时日,便在藏书阁写文吧,我替表兄研墨添灯,好让你专心动笔,可好?”
杜衡看着她,眼底雾气氤氲,随后,他轻声一笑,道:“有萤儿红袖添香,已是我此生所幸。”
......
与此同时,袁颂那里也得了一些消息。
袁之序本就是为保袁颂春闱顺遂,才特意借苏萤为争端将侄儿赶出府,在京城散播叔侄不合的传闻,实际上当然是希望侄儿一朝考得状元,再次光耀袁家门楣。
那日顾言钧被杖责,已让心思缜密的他瞧出了一些端倪。圣上看似盛怒,不受顾言钧挑拨。然而仗责之后,顾言钧该上朝上朝,该去六部去六部。而不似许崇年那般,急速调离,一点缓和余地也无。
于是,他特地着人趁夜送了一些邸报和北地相关史料,尽管没有任何附言,袁颂也明白了其中含义,只因他恰在同一日,收到了席西岳的品文会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