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西岳之所以交友广泛,在于他有一双会看人的眼睛。他虽只见过袁颂一面,便心知他峙才自傲,择人而交。
为显对袁颂的敬意,他亲自登门拜访。
“我知袁兄不爱热闹,但此品文会,为春闱前最后一场。我特邀了举国上下有名有姓的举子,袁兄若不参与,岂不让此会徒有虚名?”
“我也不强求袁兄,袁兄只需写一篇以北地为题之文,便是给席某的面子,袁兄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既给了他体面,又让他不必与人刻意寒暄,倒教袁颂无法拒绝,便应承了下来。
更何况,席西岳走前,又多加了一句,“我杜师弟,虽未能下场,但他也应允会写一篇文章助兴。我瞧着袁兄与他惺惺相惜,想必二位的文一定会大放异彩。”
果然,这一句,便激起了袁颂的斗志,他正想找机会同杜衡一笔一笔算账呢!
......
不出所料,席府此次的品文会十分成功,文人雅士就北地情势,各抒己见,旁征博引,精彩纷呈。
然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则是两篇文章,巧的是,作此二文者均未到场。
一篇是浙江解元袁颂所书。他在文中点出陆裴共处一地的困境,百姓不知该听从哪家之言,才令疫情失控。
他提议陆裴两家合议军政,若是不能,则一主一副,并主张大兴土木,畅通北地,减免赋税,以体恤民情。
文章气势宏大,思路开阔,标新立异,赢得满堂喝彩。
另一篇未署名的文章,则直指陆裴不和,将问题明摆于众。文中指出,若不厘清两家职责,日后患端只会更多。唯今之计,必须留一家,罢一家,同时由朝廷委派御史协助监督。
全篇条理分明,言辞犀利,重在制度与执行,显得冷静务实。在场之人虽未开口评议,却人人争相传阅。
一场品文会之后,各举子皆收回心思,专注备考。
本以为一切归于平静,只待春闱开场,然而就在春色褪尽,夏意渐浓之时,贡院张贴的黄纸,让众举子一时又分了心神。
第127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春闱前十日,贡院照例张贴下场考生名录,以作公示之用。
名录中不仅写了考生姓名、籍贯,还会附上考试号舍,以便下场的举子们核对信息,做到心中有数。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讶异:“这,这杜衡不是缓考了吗?怎的又准考了?我是不是看错了?”
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涌向那人所面对的黄纸之上。
一名年轻举子冲在了最前头,他贴着黄纸,上上下下看了数遍,点头肯定道:“姓名,籍贯均无误,是那杜衡,没错!”
可他身旁之人却仍有疑惑:“不会是同名同姓罢?”
那年轻举子摇了摇头,道:“我就是京城人氏,据我所知,这届考生中,并没有另外一位姓杜名衡之人。”
“真是奇了,我还甚少听闻缓考之人又能准考的。”
“这有何奇怪?”
一正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围观举子们不由循声望去。
“呀,是席兄!”年轻举子转过身一瞧,竟是席西岳,立刻上前行礼寒暄。
席西岳也回了一礼,随后将目光扫向众人,高声道:“督察院秉公办事,有人举报,便要严查。查证之后,确认谣言子虚乌有,自是要还人清白。一切循规,有何奇怪?”
“席兄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年轻举子深知席西岳此人说话的分量,遂点头附和。
人群中不乏京城考生,听后也纷纷肯定,只听有人道:“我也看到督察院贴的告示了。只是今日的黄纸名录太长,那告示被挤在角落,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查无实据,缓考之令撤销,准其如期赴考。”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感叹,都道杜衡运气真好,竟在春闱开考前十日,逆转了死局。
席西岳自是满意地拂袖而去,只有他自己知晓,这其中到底是何奥秘。
那日品文会后,提议他以北地为题的顾侍郎,特地在会后,向他要了师弟的那篇佚名文章。
几日后,顾侍郎又亲自上门,问了他文章为何人而作。席西岳本就是擅看眼色之人,更何况又与顾侍郎相交已久。几番言语回合之下,确认告知姓名只会给作文之人带来好处后,他才将杜衡之名上报。
思及此,席西岳满面春光,终将为杜师弟所遇而郁积在心的烦闷吐尽,笑呵呵地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
熟悉杜衡为人之人,都为他复考而高兴,杜府上上下下更是一派喜气洋洋。
老夫人的堂屋内,众人聚集一堂。
杜衡面色如常,只是眉宇间多了一分雨过天青的初霁之色。
他先给祖母磕头,随后双手奉上督察院送来的准许赴考文书。
朝霞朝杜衡行礼之后,代老夫人接过,只是文书上的字太小,老人家看不太清。于是朝霞轻轻将文书所写,附耳念了出来。
“柳暗花明又一村,柳暗花明又一村哪!”
老夫人听罢,不住点头,苍老的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道:“佳慧,你也来看看!”
程氏自听到消息后,便泪流不止,只是一直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大张旗鼓闹出动静。除了规规矩矩跟在婆母身边,什么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见婆母要将文书递来,她忙摇手,连连退避:“不,不必给我看了。”
她只觉自己是个霉运在身之人,生怕那文书沾了自己的手后,下一刻督察院便来人收回成命,她真是怕了。
老夫人看着程氏的退避,也不再勉强,心中暗暗一叹。
这个大儿媳,心中唯一挂着的便是衡哥儿的科考。此次缓考,让她吃了个大教训。多年来的旁敲侧击、里外提醒,都没能让她反省,如今这番转变,却让老夫人明白,有些事,非得结结实实落在痛处,才会记牢。
容氏见婆母叹息,嫂子落泪,忙上前打圆场:“这坎儿过了,以后衡哥儿就顺顺利利的了,嫂子,你说是不是?”
程氏忙抹去泪,连连点头,不愿自己的泪水坏了这一桩喜事。
“不过,这春闱只剩下十日,衡儿你,”
程氏有些担心,话才出口,便觉失言,急忙咬住后半句:“瞧我这张嘴!”
容氏本想再宽慰几句,却见杜衡在此刻起身,似有话要说,便往后退了一步,静看着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杜衡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停了片刻,缓缓回转过身。
容氏顺势看去,衡儿转身的方向,正是并立一旁的婉仪和萤儿姐妹俩。
婉仪本就喜笑颜开,察觉兄长的目光,还俏皮地冲他点了点头。
苏萤则在与那目光相接时,微微一怔。
此刻的他,神情温和,眼中满是诚挚,像是在无声询问:“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可愿意?”
苏萤心口一紧,便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只见她咬唇不语,似在思考,又似在羞涩。
只是片刻,未等到回应的杜衡,便觉得口干舌燥。明明才刚入夏,为何堂屋中竟如此闷热难当?
正当他几乎忍不住要抬手松一松衣襟之时,萤儿终是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笑容如一泓清泉,自她唇畔漾开,缓缓流进他干涸的心间。
方才还忐忑的他,这一刻终于如释重负,心念一定,转身对诸位长辈躬身一揖。
“这些时日,多亏了表妹相助,使我在藏书阁中寻到好些从不曾留意过的典籍史册。孩儿沉浸其中,不仅未荒废旧学,反而对许多事多了几分新的感悟。”
说到此处,他神情郑重,继续道:“请祖母、母亲、二婶放心,我自当用心赴考,不负厚望,也不负表妹这一番良苦用心。”
稍顿,他目光温和,似是承诺,也是诚挚恳求:“待春闱事毕,孩儿自有一桩心事,届时还望诸位长辈成全。”
第128章 有位自称是表小姐家的管事,要接表小姐回乡
杜衡这一番话意味着什么,此时已是不言而喻。
程氏喜出望外,只是儿子说了春闱过后禀明,她也不好再开口,只拿眼瞧着容氏,那灼热的期盼,仿佛要将容氏的衣裳燃出个洞来。
相比于程氏,老夫人却老辣许多,只听她道:“衡儿说得对,春闱过后,咱们再议。”
随即,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道:“我记得萤儿的生辰就在下月,到时候,咱们给萤儿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及笄礼,可好?”
说罢,看向了二儿媳,只待她应答。
容氏却破天荒地未接婆母的话,她将目光落在外甥女身上,只想知道,萤儿是否真的心意已定。
苏萤低首,方才她是红着耳朵听完杜衡的话,她的心随着他的每字每句,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在听见祖母唤了她的名字,她抬起绯红的脸,这才撞上了姨母询问的目光。
她瞒不过姨母,也不想瞒着姨母,在她的眼里,姨母就是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