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我出去买吧,这么晚了就不开火了。”
周慧想了想,觉得也是,她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了,点了两张给大妮:“你看看有什么,要是还有鸡架卖,就打一份白粥和一份鸡架回来。”
大妮:“行,要是没了,我就打面条回来。”
周慧:“我和你妹不吃,你买你自己的就行。”
原本已经将衣裳挂起来的大妮又重新套上外套,现在的天气怪着呢,白天热夜里冷,于是这种便穿的外套立刻风靡了起来。
且这外套十分便宜,用料也不算好,棉麻掺杂织出来的布,手感不如纯棉的好,但结实便宜,也似纯麻布那般刺挠,钱阳县如今几乎人手一件。
待大妮出去了,周慧才走向厨房,蜂窝煤便宜,也耐烧,于是他们家便一直燃着煤,煤炉子上放着水壶,周慧取出陶杯,倒了些凉白开后才注入热水。
扫盲课上,老师总是不厌其烦的三令五声,生水直接喝,便会把粪便尿水和虫卵一起喝进肚子里,病从口入,倘若粪便尿水的主人有病,喝了水的人也会生病。
老百姓听不懂病菌细菌什么的。
但都很朴实的认为——自己并不想喝别人的粪便尿水。
于是家家户户都去打过滤水,烧开后晾凉了再喝。
家里有井的人家虽然不必过滤,但也会烧开。
周慧觉得这必定是有用的,虽然她不甚清楚其中的道理,但城内拉肚子的人突然就变少了,左邻右舍都说家里的孩子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常常跑茅厕了。
周慧刚喝了一杯水,就听见了脚步声,她抬头看过去,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大哥。”
周大哥冲她比划了一下。
“大妮买饭去了,她去应招可费体力了!”周慧有些得意,“也不知道像谁,小小年纪就有主意,又吃得苦,人只要肯干,什么干不得呢?”
周大哥比了个大拇指。
周慧乐呵呵地说:“我现在啊,是凡事不愁了,只要大姐和二哥过来,咱们一家子就团圆了。”
周大哥有些兴奋地手舞足蹈,他脸上那道疤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显得不那么狰狞了,他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又比了个数钱的动作。
“挣了这么多啊?”周慧也高兴,“咱们再存存,换套大房子。”
周大哥几乎大变样了,刚来时只是一具骷髅架子,现在虽说依然削瘦,但总算不是皮包骨头,脸颊上也有了些肉,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可怜样子。
育儿所如今也被衙门整顿了,凡是育儿所,都要去衙门填写文书,要登记。
倘若孩子在育儿所里吃坏了肚子,或是受了伤,育儿所都得负责,衙门还会让女吏们抽查,育儿所的卫生环境都是要被管控的。
但这也让育儿所的生意更好了。
当爹娘的,要不是生活所迫,怎么会愿意孩子待在又脏又臭的地方?
总有些爹娘,为了让孩子过得好点,宁愿不去上工,也要自个儿在家带孩子。
如今有衙门伸手管,时不时布告栏上会出现哪家育儿所被罚款和勒令停业整顿,这就让他们格外安心,愿意花钱将孩子送去好的育儿所,自己出门做工了。
周大哥和爹娘也去衙门登了记,计划着租套大些的屋子,稍微改一改,他们挤挤住,大地方就拿来带孩子。
年迈的周家爹娘也焕发了新的活力,周老丈亲手给孩子们打木头玩具,周老娘也学会了做不少“育儿餐”,脏活累活就都是周大哥的了。
这对周家而言是以往根本不敢想的日子,不必种地,不必风里来雨里去,带孩子在别人看来辛苦,在他们这些吃够了苦的人看来和辛苦几乎不沾边。
要不是身子骨不允许,周家爹娘还想早上出去摆摊,卖卖窝窝头和豆浆,收工的时候正好孩子们被送来,能挣两份钱。
好不容易才被周慧劝住。
有时候周慧都觉得,他们这些人大约都是享不了福的。
不干活就仿佛活不下去了,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
周大哥又比划了一下。
周慧:“不用,外头都是当兵的,哪有敢偷敢抢的?不怕被送去矿山?”
“清丰县那边的矿山正缺人呢!”
那些作恶的小丘八又不是贼胆包天,哪里敢这个时候时候冒头?清丰县那边的矿山可要不少人,钱阳县这边的监牢都空了,全送去“劳动改造”。
至于什么时候改造完?还就看他们什么时候知错啰。
周大哥还是不放心,非要出去接大妮。
周慧也不阻止,只笑着说:“那你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也给自己买点。”
周大哥摆摆手,又捏捏自己的脸,示意自己不是孩子了,不贪吃。
他又比划了一下。
周慧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周大哥“说”,他给她买点糍粑回来,她喜欢吃。
她都这么大了,还被他当孩子呢。
她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对着大哥喊娘,引来一家人的哄笑。
只要家人在身边,她就永远爹娘最疼的小女儿,大哥大姐最放纵的小妹妹。
那些成亲后的艰辛不堪,都将被她慢慢遗忘。
第147章 偏远乡村(一)
炎炎夏日转眼到了尾声,第一片枯叶落下时,百姓们就预备着开始一年中最辛苦,也最满足的秋收时刻,打谷机虽然不是每个村都有,但每个能连通周围村子的主要村落和镇都能分到一台。
一年到头,农人们最忙的就是播种和收割。
播种要翻土,施肥。
收割要看天时,一旦需要抢收,甚至有人会直接累死。
但今年,农人们显然不必忧心这些了,士兵们早早到了各个村落——这是他们的新任务,在无仗要打的时候,他们除了训练,便是辅助民生。
衙役不够时,士兵要被抽调。
女吏不够时,士兵也要被抽调。
只有当人重新招满时,士兵们才能回到军营里重新训练。
但士兵们并不以此为苦,毕竟军营永远是枯燥的,每日重复做的都是同样的事,于是充当衙役和女吏对他们而言甚至算是“休假”了。
乔荷花也带着自己的兵入驻了彭村。
彭村是个大村,虽大,但穷,彭村通往县城和其它村镇的道路曲折,巨石时不时落下,堵住道路。
于是彭村附近更小的村子,都只能并入彭村,抱团求生。
于是这样一个近六百人的村子,在阮响占据此地之前,竟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正经衣服穿。
而更多人只能穿无袖短衫和裤头出门,稚子甚至长到七八岁都只能裸身出门。
直到现在,彭村依旧穷,原因倒也简单——阮响没钱了。
她的钱几乎都拿去买了粮食,而彭村最缺的不是粮食,是农具,是肥料,是水利和道路。
而阮响拿不出这些钱了,秋日一过就要入冬,需要囤积的东西就更多,北方的冬天几乎无法出行,一旦大雪落下,每次行商都是让商人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朝廷那边称此地为苦寒之地。
正是因为土地贫瘠,几乎没有任何资源,到了冬日又动弹不得,没有任何奢侈享受,哪怕是北地的权贵,在南方权贵眼里也是“乡巴佬”。
乔荷花甫一进村,便看到了聚集在村边的村民们,他们里头多数还穿着夏衣,而此时清丰县的人,都换上了薄棉衣。
这些夏衣还是阮响来了以后才送给他们的。
否则此时乔荷花看到的人还要少许多。
毕竟实在没衣裳的农人只能待在屋子里。
他们没有衣裳,可也知道羞耻。
他们穷,但也想维护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乔荷花抹了把额头的汗,她的目光从农人们身上扫过,那些杵着木棍,白发稀疏的老人们,那些衣不蔽体的孩童,那些瘦成麻杆的青壮,都让她回忆起几年前跟祖父一起艰难求生的自己。
她目不忍视,转头冲战友说:“你去跟他们说说话吧,然后去找负责本地的女吏要黄册,我先带人去找屋子驻扎。”
这样的地方不缺无法住人的土屋,稍加修缮便能住人。
战友带着几个女兵走向等在村口的农人们,还未走近,村长便跌跌撞撞地冲向她们,伸手抓住了战友的手腕。
战友——陈玲珑赶忙扶住他,这把老骨头要是跌一跤必然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她笑着问:“村长贵姓?”
村长牙齿漏风,说话含糊,陈玲珑需得细细倾听才能听懂他的意思。
村长期期艾艾:“天兵降临,不知所为何事?我等草民一向乖顺,视阮姐如母,愿为阮姐肝脑涂地,无悔也。”
陈玲珑这才知道,彭村这是以为她们是过来打仗的,要把彭村不听话的人全杀了。
“过来的女吏没通知你们?”陈玲珑的表情严肃起来,县内的政令一个月前变下发各地,倘若是吏目没有上通下达,是要治罪的,且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