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阮姐最在意的不是迅速扩张,而是治理民生。
只有治理好民生,才能真正扎根,才能有真正的兵源。
村长:“女大人上月告知草民,有、有天兵过来,帮俺们秋收。”
这个帮字他说的很虚,显然是不信的。
陈玲珑的表情放松下来,她又温声道:“村长放心,我们自带干粮,不吃你们,不拿你们,只是得喝你们井里的水,更不会骚扰村里的女人,虐打村里的男人。”
“我们如何,女吏应当早告诉过你了。”
这一批深入穷困村镇的女吏,都是跟随阮响的第一批女兵。
这批女吏都是真正从见识过人间地狱,自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也都是阮响的心腹。
她们主动请缨,知道第一批过去的吏目必须是女人——村内不比县城,倘若县城里的女人还能勉强算是人,那许多穷困村子的女人连畜生都不如,农人还知道不能把驴和牛往死里用,但女人,是能往死里用的。
只有让他们看到,女人也能当官,也能掌握大权,他们才会因为对强权的畏惧,不管是做戏还是真的,对当地的女人稍微放松掌控。
也能让当地的女人看到她们还有别的路能走。
为之后打散宗族,给女人们分地奠定基础,瓦解村内大地主和乡绅的势力,减少反抗和人命的消耗。
这些女吏最矮的也有一米六,她们个个膀大腰圆,体力稍差的都被否了,武力是挑选的第一标准,送她们去往各村的士兵也几乎可以算是阮响军营里的精锐。
其中有女吏在入村后,以为安全了,叫战友们回去县城,她们只带着几个人留在村中。
毕竟有枪,体格又好,又有搏斗经验,以为村人只要有脑子就必然不会对她们下手。
可这世上总是有脑子的人少,没脑子的人多。
几十个派往偏远穷困村镇的女吏,有八个被本地人或毒或砍,死在了村子里。
偏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能屠村,出了这种事,还是得先安抚,再锁拿凶手,问审后再杀。
好在杀了上百人之后,没有村子敢在这么做了。
元凶和直接为元凶提供帮助的帮凶被枪毙,宗族里所有人都被判为包庇犯送去挖矿,且是做最苦最累的活,连俘虏的待遇都没有,最低也是五六年的刑期——他们大多都会死在矿里。
此等重罚之下,才震慑住了那些地头蛇和没脑子的人。
好在彭村因为穷,整个村挑不出一个大户,连村长都家的瓦都是碎的,一下雨就在屋里接水,所以根本没考虑过要把女吏赶走,更没想过要据村自治。
不过彭村的百姓虽然不敢动女吏,但也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会用自己“朴实”的经验翻译一下。
不过对农先生倒是很尊敬,虽然这个尊敬也就是让农先生住村里最好的土屋,夜里照样被老鼠啃。
第148章 偏远乡村(二)
“跟他们说话比跟傻子还难!”女吏拍着大腿,手中的水杯随着动作抖动,里头的水晃出来,打湿了她的裤子,但她不以为意,粗眉倒竖,“你给傻子指路,叫他往东,他起码抬腿不会朝西,可这些村里人,你叫他们打井,他们能给你挖坟!”
陈玲珑哭笑不得:“姐姐,何至于如此?”
女吏冷笑道:“你是才来,不晓得!这些村里人主意大着呢!凡衙门的文书,统统不信,自有一番道理,你同他讲道理还要被他绕到沟里去。”
“偏偏他们又不坏。”女吏,“也想好好过日子。”
“这才最可恶!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道理也说不通!”
说着,女吏将桌上的黄册递给陈玲珑:“你看看,村子里六百三十二人,其中有存粮的不到两成。”
陈玲珑的脸色沉下来:“今冬的粮食……”
女吏叹气道:“我两个月前便给阮姐去了信,今年新打了粮食,从外头调些过来,就如此,真等入了冬还得再调。”
“这儿的地差,肥料不够,哪怕用了新种子产量也少。”女吏叹气,“本村自种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只够他们吃半年的。”
陈玲珑奇道:“那前几年他们怎么过的日子?”
女吏:“出去借粮,说是借粮,实则是带着颜色好的年轻男女出去,各村跑,得些粮食回来。”
陈玲珑:“……”
举村干这种事,实在不光彩。
“那些年轻男女我看着倒还好。”女吏也奇道,“不像受辱的模样,反而十分自豪,认为自己养活了一家人。”
陈玲珑:“……天地之大,人各不同吧……”
这种衣裳都穿不齐整的地方,除生死外无大事。
拿了黄册仔细翻看后,陈玲珑掏出纸笔,记下些她认为重要的信息后才向女吏告辞。
“这附近有野狼。”女吏送她出去,“你们也小心些,夜里别睡太踏实,狼在附近没猎物的时候也会铤而走险。”
陈玲珑微微点头,觉得此地是真正的穷山恶水。
距离最近的水源要走近两个时辰,土地贫瘠,村民因此而穷困。
穷困的村民买不起牲畜,没有牲畜就没有粪便,土地更贫瘠,于是更为贫困。
附近还有野兽,每年都有稚子在外被野兽咬死拖走。
这样的地方……竟然还能住人。
周围稍大的村落都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姻亲应该互为臂膀,彼此谋得好处,而彭村这样的地方,从一开始就被有女儿的人家剔除出了。
所以彭村的男女都是村内联姻。
但这也有个好处——彭村的男女比很健康。
正当年的年轻女性和男性几乎等同,毕竟朝廷管不着这儿,县城不给彭村放粮就不错了,根本收不上税,也懒得派人管。
于是彭村人就疯狂开荒,他们的地不抛荒,根本无法恢复肥力。
他们一块地种两年就抛荒,等地自己恢复地力。
剩下的时间就开荒。
也没有女子分不到地的说法。
毕竟不让女人种,全靠男人,根本种不出够一家子吃的粮食。
准确的说,全村人都在拼命挖朝廷墙角。
吏目过来收税便一村老小全部跪下,小孩和妇人衣不蔽体的去扯来者的衣摆,男人们就跪在后头哭。
吏目看到他们随意开荒,他们便送去颜色尚好的年轻男女。
以卑微姿态求得怜悯,以男女美色贿赂强权。
所以虽然穷,但艰难地存活到了现在。
陈玲珑了解完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怪村民愚昧吗?可倘若没有他们的愚昧,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朝廷的税收就能逼死他们。
可不怪他们的愚昧吗?倘若他们愿意听从女吏的话,送一批年轻男女出去做工,这些男女用工资买回肥料,他们今年的收成不会差成这样。
陈玲珑拿着黄册,坐在乔荷花面前长吁短叹。
乔荷花刚指挥士兵们修缮土屋,一回来就看到陈玲珑落落寡欢,她不明所以,询问道:“怎么了?遇到麻烦了?”
陈玲珑将村里的事娓娓道来,叹道:“食不饱腹,人不知礼啊。”
乔荷花莫名其妙地说:“这有什么?他们天天待在这儿,对外头一问三不知,自然要守着老规矩,你别看这些人看着固执,一旦看到好处,身段比猫还灵活。”
“他们既然不愿自己走出去,我们就逼他们走出去呗。”
陈玲珑一愣:“阮姐不是说不许咱们插手……”
乔荷花:“那阮姐后头还有一句话呢,若有要事,可直接呈报衙门,若要事紧急,便可最高军官当机立断。”
而此地军衔最高的就是乔荷花。
乔荷花:“你写一份文书,叫人立刻送去县城,叫他们先送几台织布机过来,让村内的女眷先做着,等见着了实钱,自然就想去县里了。”
陈玲珑看向乔荷花。
对自己这个长官和战友,她自然是亲近的,但亲近之后又带着一些隐隐的嫉妒。
乔荷花读书不行,至今仍有许多字用拼音代替,体格虽好,可也算不上军营里最强壮的女兵。
乔荷花似乎也是不太聪明的,而陈玲珑这个聪明人却要屈居对方之下,要说心里没想法,那是在骗人。
可此时此刻,陈玲珑突然发现,乔荷花的智慧并不在于书本,也不在于战术,乔荷花的脚是落在地上的,她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该如何对待普通百姓。
在她还在为村民的野蛮震悚,甚至忧心的时候,乔荷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而换成她,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而且她的办法恐怕会更粗暴,肯定是让人直接从村民中挑出一部分送出村子。
到时候村里的人一定会跟他们拼命。
陈玲珑看着乔荷花的侧脸,心中有什么东西散去了,她笑着说:“好,我立刻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