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考女吏,以后当官哩!”
小姐终于听进去了,她迷茫的看着大丫鬟:“当官?女人也能当官?”
大丫鬟笑道:“那儿的皇帝还是女的呢!”
她们不在乎那位阮姐有没有登基,有没有称帝,只知道一地的统治者,只要不听朝廷的号令,那就是想当土皇帝。
就是不称帝,难道人们还不知道她的野心吗?
小姐脸上还有泪,她奇怪道:“你们说,朝廷真就不管她吗?连咱们这儿都知道了。”
丫鬟们也不明白:“恐怕是朝堂上的大人们另有打算吧。”
丫鬟的话刚落音,她们听见了巨大的响声,那是城门关闭的声音——李家关门找人了!
外头驾车的人扬起了鞭子,鞭子的空响声震耳欲聋。
车轮缓缓转动,商队启程了。
小姐在心里数着数,终于,她还是掀开了车帘,遥遥地望向远处的城墙,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她曾经想着,恐怕要到她成婚才会踏出城门。
而如今,她坐在逼仄的牛车内,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她穿着贫女才穿的粗布衣裳,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臭味。
过去衣来伸手的日子离她远去,或许她将来再不会回到这里。
她恐惧、悲伤,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痛快。
李家绝不会放出她失踪的消息,恐怕会让她“突患恶疾”,哪怕她回去,他们也不会认她了,从她踏出城门那一刻起,她就是家族的耻辱。
她不会回头,也不能回头了。
“小姐。”大丫鬟揽住她的肩膀,“别怕,我们陪着你呢。”
小姐将头埋进丫鬟的颈窝,热泪打湿了丫鬟的衣领,她哽咽道:“别叫我小姐了。”
“叫我嘉音。”
从今以后,不再有李家三房的二小姐。
只有李嘉音。
第171章 小姐逃婚(六)
“扬头咯——!”皮肤黝黑的男人喊出号子,“哥哥妹妹哟——”
男丁们系着青色腰带,穿着短打绑腿,在将要入冬的季节穿着草鞋,他们脚踩着泥泞的土地,将一筐筐货物搬上牛车驴车。
他们高喊着号子,随号子的节奏弯腰用力。
“这个倒好。”手捧着竹筒的男人长舒一口气,同身旁的老仆说,“省了我们多少人手。”
老仆笑道:“都是农闲的男丁,快入冬了,挣个吃头。”
男人喝了口热水:“连这都想到了,这儿的官真是贴咱们这些苦命人的心啊。”
老仆只是笑——腰缠万贯的韩大官人是苦命人,那这些搬货的农民算什么?
韩添也是第一回 来钱阳县,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他在生意场上也有几个老友,在老友的引荐下,才得以拿到进货单,千里迢迢赶来,虽说商队人手不少,可他难得来一趟,又带足的金银,实在不甘心只买少少一点,上货便成了麻烦事。
要不是钱阳县的女吏给他牵线,叫农闲的男丁来上货,不知要拖延多少功夫,一旦拖到下雪,那路就难走了,得折损不少人手。
“倒看不出是农人。”韩添看着这些农人的胳膊和腿,外头的农人哪有这么粗的四肢?瘦成了一把柴,换成那样的他可不敢用。
农人的腿折了,手断了倒无所谓,货摔坏了可不行。
老仆:“毕竟是钱阳县,吃了两三年饱饭,再孱弱也壮了。”
韩添有些眼馋:“你说,倘若我去女吏送些钱,能不能买走一些?”
老仆也不知道,韩添转念一想:“算了,初来乍到,还是先当些日子的缩头龟吧!”
不过韩添对钱阳县并非毫无怨念,他抱怨道:“可惜不能在此处置一房妻室,否则成了自己人,能得多少便利?”
老仆小声说:“成了自己人反倒麻烦,昨日我去打探,才知真有人舍了基业不要,在这儿上了户口,娶了妻子,结果从此反倒不能沾手县里的生意,还是得在外头走动,且要守一堆这儿的规矩。”
韩添“啧”了一声:“这样的大利,那个阮姐竟瞧不见,真是妇人目窄,见识尚短啊!”
老仆瞪大了双眼,连忙左顾右盼,发现没人听见后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道:“官人慎言,叫人听着了恐有祸事!”
韩添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他压低声音:“那几个女人送过去了?”
老仆:“送了,女吏给了单子,下次再来,官人就能扑买香露了,可惜只有几个,否则罐头也未必不行。”
“这也是怪事。”韩添笑道:“给男大王送女人我见得多,还是第一次见女大王也要女人的。”
“下头的人有怨言了吧?”韩添问。
老仆叹了口气:“到底是女主掌权,没有窑子赌场,下头的人这几日抱怨不少,难得歇一歇,手头有些钱,却没有花钱的地方。”
韩添冷笑一声:“到底不是家养的。”
他看向不远处还在上货的农人,眼馋得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这样的壮汉实在少见,即便不通武艺,十几个站出去也够人忌惮了。
可惜他派人试探,竟无一个愿意跟他走的。
看来不光阮姐目光短浅,这些男人也不够远视——跟着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前景?难道这个女人真能效仿则天大帝吗?女人要谋夺天下,其中艰辛绝非一言可蔽。
尤其这个阮姐从占下钱阳县到如今已三年有余,地盘也没能扩大多少,可见她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等朝廷腾出手来,阮姐就擒,他们如今的辛苦忠诚,可都要付诸东流了。
还不如早早寻个下家。
韩添微微摇头,农人目光短浅,实在可惜。
“韩大官人!”女声高亢。
韩添一震,才来了几日,他还是不习惯这些女人的嗓门,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偏偏这里的人都习以为常,仿佛是他没有见识。
“韩大官人。”女吏走到近前,她虽然嗓门大,但说话并不粗鄙,反而面带笑容,显得格外亲切,“那几个姑娘身份都查实了,我来给你送张单子。”
女吏将货单递给韩添。
韩添颇有些茫然,不是已经给过一回了吗?但他还是接了过来。
新送来的这张单子上不止有香露,还有铁伞和牙粉。
韩添的呼吸都火热了许多,他忙问道:“这是……”
女吏笑道:“那几个姑娘里有一个是正经书香门第出身,很读过几年书,这样的姑娘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书香门第?”韩添瞪大了双眼,他可没那个胆子带大户人家的女眷出来,他看向老仆。
老仆也不明所以,他斟酌到道:“恐怕是底下的人。”
底下的人靠这个挣些小钱,韩添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对他也有好处,就是那些女眷的家人找来了,也不过是把底下的人推出去。
总之他清清白白,只拿好处,不要坏处。
但那是普通女眷,真正碰上大家闺秀,他就开始怕了。
他再有钱,说到底也是一个商户,在各地行走靠得就是人脉,就是给地头蛇纳贡,一旦得罪了地头蛇,绕道走还是小事,就怕一时不查被人拿下。
到时候恐怕金山银山都救不了他。
韩添的脸色变了又变,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拱手说:“为阮姐大业计。”
女吏笑道:“韩大官人可真是急人所急。”
韩添低头道:“只求有朝一日能面见阮姐,一述衷肠。”
“那就要看韩大官人的真心有多少了。”女吏并不明言,而是转头说,“阮姐不爱听人怎么说,只爱看人怎么做。”
“今日韩大官人给她们一些便利,又怎知将来她们不能给你便利?”女吏笑看她,“今日种因,来日得果,里头但凡一个有造化,前途不可限量啊。”
韩添一愣。
女吏:“韩大官人是聪明人。”
韩添想起家中的女儿——她们的用处原本不过是嫁到商贾家中,或是带着巨额的嫁妆嫁给低品的小官。
可若是送到这儿来……
韩添拱手道:“还需与内人商议。”
女吏:“这是自然。”
“我说过,韩大官人是聪明人。”
第172章 吃炸面圈(一)
人声嘈杂,李嘉音茫然的睁开眼睛,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待在家中,只需要抬起手,便有丫鬟给她穿戴衣裳首饰,端来铜盆与她洗漱。
可僵硬的后背腰肢告诉她,她睡着的不是家中柔软的闺床,而是廉租房里的硬板床,只铺了薄薄一层草垫,还是她花四块钱买来的。
带来的金银珠宝都换成了这里的钱。
金银还算值钱,珠宝都不值钱,她思虑再三,还是将珠宝留了下来——或许将来能多卖些钱?
她揉揉眼睛,顶着杂乱的头发打哈欠,笨手笨脚的穿衣裳,好在这里的衣裳简单,不必里外几层,布料褶皱虽多,可人人如此,便也没什么好羞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