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吓,那人是村子里上来的,他那个村是最后一批投诚的,听说那村子里腌臜事不少!还跟土匪有牵扯。”
“他来当兵,就是为了告御状?”虎妞不明所以,“这……这说出去,岂不是要告状的都来当兵了?”
战友撇撇嘴:“谁说不是?显得咱们没觉悟!咱当兵,那是为了告状吗?都是为了……为了保护百姓!”
虎妞:“……”
这话也就是上了些日子的思想课,否则哪里说得出来?毕竟来当兵的多是穷苦人,都是为了吃饱肚子,有个生计。
不过虎妞还是乐意上思想课的,不像扫盲课,思想课上的老师更爱给他们讲故事,虎妞总是会听得满脸泪水。
都是受过苦的人,教室里士兵们总是会哭成一团。
自己经历时不觉得如何,可是被人当故事讲出来的时候,心才知道痛。
明明是农人在种地,守着金灿灿的麦田,自己却吃不饱肚子。
明明是裁缝在制衣,自己却没有一身体面的衣裳。
明明是匠人在烧制瓷器,自己却永远用不起。
他们一生劳碌,可这个世道告诉他们,他们不配。
他们不配得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不配站着做人。
可老师告诉他们,他们并不卑贱,这世上的百姓都不卑贱,创造一切的人怎么会卑贱?
虎妞不明白许多大道理,但对老师说的话深以为然——她的爹娘一生劳碌,难道活该受穷?
“就是告成了状,也当不成兵了吧?”战友有些唏嘘,“还不如直接去役吏局报案呢!”
虎妞:“恐怕也是没法子了吧?怕去了役吏局也会被压下来。”
“还当是以前。”虎妞叹道,“也是可怜。”
如今有了枪,且士兵都是职业士兵,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战事的时候当兵,没战事的时候种地,于是不再征丁,且不是想当兵就能当兵。
进军营反而成了香饽饽。
只是军营不再招新兵了,再想当兵就不像她们那时那样容易。
出去了,估计就再进不来。
战友:“这事恐怕不小呢。”
“血书都出来了,肯定沾了人命。”
——
夏三双股战战,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甚至不敢抬头,手中的血书如有千斤,脑子里满是各色念头,叫他恨不得逃出去。
他站在狭窄的小屋内,脑子里的念头纷乱复杂,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的胆子将这份血书掏出来。
“这样大的事,竟然能瞒到现在!”有人从门外进来,几人怒不可遏,恨声道,“念在他们过得艰难,就是有些糊涂,也都不计较了,竟养大了他们的心!真是好大的狗胆!”
“你来说!”先进来的人指着夏三,“都明明白白的说清楚!”
夏三咽了口唾沫,他低着头,好歹当了一段时间的兵,直到如今不许下跪,他颤声道:“一个村的多是一个姓,村长的话比圣旨还圣旨哩……”
“土皇帝做久了,不知道变天了。”有人冷笑道。
“得派人去调查,也不能只听他一个的,阮姐眼里容不得沙子。”
“要我说,宗族的问题不是他这一村的问题!”
“各村都有这样的毛病,可要把他们都拆开,这也不现实。”
宗族一直是个大麻烦——族长多数时候也是村长,乃是当地的土皇帝,甚至掌握着生杀大权,族内倘若有人敢和族长别苗头,族长真能把人治死。
尤其族长都是在一房内传承,明明是血脉亲人,却也是富者更富,穷者愈穷。
不和当权者对抗,怎么稳固权力?
“得狠狠打一回才行!”
“打痛了,才管得久一些。”
夏三不敢说话——显然他们已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对夏家村的事有了了解,且还不少。
“要告御状,你是怎么想的?”
夏三支支吾吾道:“我娘交代的……戏里都这么唱……”
“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有人叹气道,“这事不归部队管,还是得走役吏局的程序,还得去法院告,倘若人人都来部队告御状,部队成什么了?”
“你这兵也没得当了。”
“更何况如今没皇帝,哪儿有御状给你告?”
夏三吓了一跳,他虽说才当了月余的兵,但也在军营里交了些朋友,每日什么都不必忧心,军饷还能托人带回家。
种地能挣什么钱?怎么跟军饷比?
尤其军营管吃管住,没有花钱的地方。
累是累点,可人生在世,哪里有不累的时候?
夏三慌乱道:“团长,我、我不能当兵了?”
团长气道:“自然!倘若人人都学你,那来军营的都是些什么人?军营是干嘛的?!有样学样,这还了得?”
夏三缩着脖子,被吓成了鹌鹑——可又想到族长欠自家的那条命,他一咬牙,心想:开弓没有回头箭,告都告了,没了转圜的余地,那就只能告到低,好歹也给自家大哥报了仇。
“你得先回去。”团长看向夏三,“有些证据,只能你们这些村里人去搜罗,不过你放心,你的安全定然有保证。”
“如今不是以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罪,没有确凿的证据,哪怕是抓起来关了,不多久也得放出来。”
“只凭你的口供,还不足以将他押送进城。”
第254章 报复不晚(一)
“馍馍!卖馍馍了!好吃的黄面馍馍!肉馅菜馅都有!”
“馍馍——!”
路人们偶尔停下脚步,掏出钱来买上一个,这馍馍做得瓷实,个个有成人拳头大小,即便是苦力,吃上两个便也饱了。
只是这肉馅说是肉,实际不过是些肉渣,勉强算沾了点荤腥,实在算不上有油水。
不过有也好过没有,加上比素的也不过多两毛钱,肉馍馍便先一步卖完。
好在如今码头的人多,即便附近也有挑着担的小贩,但妇人的馍馍还是早早卖完,她收拾上藤框,将细布叠起来放好,这才慢悠悠地挑着担子往家走。
妇人虽说在码头卖货,但却住在城内,倒不是有钱催得慌,而是码头周围除了原本的民居,不许再起屋,就连原本的民居,也会在之后被迁走。
“秋菊,又卖光了?”站在家门口晾晒衣裳的妇人看着陈秋菊担着一看就卖空的扁担回来,羡慕地几乎眼红,“还是你手艺好,去码头做买卖的人那样多,回回卖光的可没几个。”
陈秋菊忙笑着说:“我这才卖多少钱,比旁的都便宜,挣个辛苦钱罢了,忙活一早上,不如别家干一盏茶的功夫。”
妇人叹气道:“倒也是,如今这摆摊的活不如以前挣钱了,像之前,我去卖卖豆腐乳,一天也能挣不少。”
陈秋菊憨笑了两声,并不多做纠缠,而是走进小巷,踏入一间土胚房,这是个极小的屋子,也没有院子,只有三间屋,一间堂屋两间卧房,她和丈夫带着两个较大的孙儿住一间,两个媳妇带着三个小的住一间。
堂屋则要弄来做馍馍,有时候堂屋不够用,还得把木桌搬到巷子里去揉面。
但就这,土坯房也不便宜,毕竟还有更便宜的木房可以选。
不过城内如今已经不许兴建新的木板房了,旧的木板房前也必须备上几个水缸,以免起火。
陈秋菊一家几乎是拿出所有积蓄和返还土地的钱,到城里讨口饭吃,夏富贵如他自己所说,去码头找了个扛包的活。
家里娃娃太多,两个媳妇只能一边带娃,一边找些缝补的活。
但好在进项还不算少,尤其夏三上个月的军饷还托人带了回来,日子倒是比在村里时还要好过一些。
不过这样的巷子里几乎都是外地人,在城中没什么亲戚好友,鱼龙混杂,单身汉也不少,便比别的地方危险些,哪怕有役吏日日巡逻,依旧会发生小偷小摸的事。
陈秋菊想着家里的钱,倘若一直有这样的挣头,那只要半年,他们就能去租更好的房子,砖瓦房是不敢想,但半砖半木的房子还是能想一想,且有院子更好。
尤其夏三在军营里,不吃家里的饭,这就省不少钱。
“娘,又卖完了?”大媳妇从屋里走出来,她挽着袖子,一手牵着孩子,脸上露出笑来,“明日得多做些,就是菜又贵了,不好收。”
陈秋菊先去倒了杯晾好的水,她摆摆手说:“依我看啊,摆摊还是不长久,码头那边摆摊的更多了,还是得找个长久的活。”
“把孩子都送学校去吧,两个小的送育儿所里去,你和老三媳妇去找个长久的活,我打听过了,水产厂里还在招人,做咸鱼,不是什么难活,就是累点。”
大媳妇:“就怕人家不要我。”
陈秋菊:“你好手好脚的,做事又麻利,怎会不要你?”
大媳妇笑了,她一项是麻利的——她运气不好,亲娘死得早,后娘生了个弟弟,亲爹本就看不上她,有了儿子就更看不上她了,自幼她就是家里的一把抓,要干家务,做饭,带弟弟,伺候后娘和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