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读书人都知道的道理,他们不能想象,连官府都下场做生意了,青州该乱成什么样?
姑娘饶有兴致的站在版画师傅招聘的木桌前,墙上就挂着一幅幅版画,她眼光略有些挑剔,认为这些版画只有匠气,失画之灵,和老家的版画没得比。
负责招聘的人眼看着终于有人凑过来了,忙不迭地问:“看姑娘的打扮,外地才来的吧?可是会画画的?找着工了吗?倘若没找着,不如考虑考虑?别看咱是百姓自己办的作坊,那也是在官府过过明路的,有证的,日常包吃包住,提成也高!”
“提成?”姑娘有些好奇,这是个新词,她以前未曾听过。
那人笑道:“提成也是新东西,还是广惠两州的商户过来才流传开的,咱们这版画是要印成小册子,承接官府的活,你刻的板子印得多,年底了拿得钱也多,这个可不骗人,都是要写进契书里的。”
姑娘听得有些迷糊,她就不是个明白生意经的人,但也知道是好事。
“如今会画画的人可不多。”那人也是喊得嗓子疼,又没人来,忍不住和姑娘多说几句,“外地来的画匠少,读书识字的,那也是去考官,不肯来咱们这样的小厂子,可咱们小厂子,正是要扬帆起航的时候,缺人才!给的待遇可不差,比官府给的待遇还好。”
“再说了,就是以后作坊真不行了,那也是经验,出去了也更容易找到活,您说是不是?”
姑娘自知父母定不会让自己出门干活,但心头有些痒,还是忍不住问:“是只用画,还是得自己上手刻?”
她会画画,尤其白描更好,虽说闺阁女儿画得最多是花草虫鸟,但飞龙走兽也不是没画过,只是画得少,在老家给表侄女做的虎头帽都是她执笔画得样子。
那人眼看有戏,言语更为热情:“雕版您能干最好,不能干也有专门的师傅,不过画和外头不同,咱们这些册子都是给百姓看的,有时还要配字,就怕您觉得老百姓不配看您的画。”
姑娘一愣,顿时冷了脸,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想走,却又迈不开步子,只能厉声道:“我虽才来不久,却不是狗眼看人的混账!你要是这么想我,那你是看错人了!”
“哎哎哎,您别动气!”那人忙说,“这不是讥讽您,外头来的常这样,会画画的,哪怕是画匠,以前作画也都是大户人家和达官贵人看的,心里都以为老百姓不懂画,以为这是贱业中的贱业,我事先跟您说好,免得您后来晓得了同我们闹。”
这话让姑娘的气少了些,但还是不忿:“吃着百姓种的粮米,怎么还能看不起百姓——更何况,如今我们不是百姓吗?”
“您说的是!”那人高兴起来,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许多,“您是有良心的!”
姑娘这才好受了一些,她也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作坊肯给这么好的待遇了。
她虽没出过门,但也知道自家的丫鬟是个什么待遇,粗使丫头一个月的月钱不过百文,大丫头们月钱一钱,厨房里的婆子月钱两钱,这还是他们家家大业大,不肯落人口实,小户人家的丫头连月钱都没有。
好像买一头驴,但凡签了卖身契,给不给月钱全靠主人家的良心。
可在青州是不许人口买卖的,哪怕自卖自身都不行,官府有自个儿的厂子,外头的作坊想和官府抢人,自然要拿出更好的待遇。
小作坊通常是一家人办起来的,有些是几家人,挣了些钱没有闹分,那就得从外聘人,农户们但凡不是农忙,都肯外出做工,作坊一多,自然就给了农户们挑拣的余地。
“我说我会画,你就信,不怕我是哄你的?”姑娘好奇,“倘若我进了作坊,却不是个会画画的,契书都已经签了,你该如何?”
那人:“自然了,口说无凭,要您当着我的面画一张出来。”
“不过咱们这个要说难也不难,只是同外头不一样,要画得简单,线条少,这种好刻,还得生动。”
“能让人一眼看出你画的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也有细分,给小娃娃看的是一种,给庄户人家看得是一种,给学生看得也是一种,画师都是精耕一种,将来说不准也能成大家呢!”
姑娘已经有些意动了——她没画过这样的画!还要配字,多有意思啊。
且她会的东西,能拿来挣钱的实在不多,她总不能抱着琴到街上卖艺吧?
只是爹娘肯定不许她去,要她在家里做个大家闺秀。
不过……
姑娘咬咬牙:“我画一张给你,可有纸笔?不过契书不能今天签,得我和家里人商量过了才成,明日你还在不在?”
那人喜不自胜:“在的在的,这几日都在。”
姑姑应当会支持她,只要姑姑点头,爹娘那边应当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如今,连爹娘都仰仗着姑姑。
时移世易,以前哪里能想到即便外嫁了,依旧能左右娘家的命运?
她想做这个,倒不是多爱画画,多爱挣钱,只是莫名的想证明她也有自己的能耐,不靠家里,不靠男人,也能养活自己。
她也想试试靠自己挣钱,哪怕只是一文钱。
第290章 真实目的(一)
“快快!”
“晚了就来不及了!陈师傅,带上你的画板,可不能错过了!”
陈明慧手忙脚乱的将小工给自己整理好的画板背在身上,又拿上一袋纸笔,小跑着同其他人一起冲上街。
“听说女主子也会去码头,这都几年了,女主子上回出来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真是那巨船回来了?!还从未听说有航行几年的船能回来的。”
“快!晚了就抢不到好位子了,连人影都瞧不见!”
“陈师傅还没见过女主子吧?”十五六的小工正是活泼的时候,她挽着陈明慧的胳膊,将她带进人群,挤进人潮后竟然还能护着她涌向前方,嘴里还叭叭说个不停,“当地人都爱叫她阮姐,不像咱们,咱们的叫法庄重。”
“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女主子同我差不多大,但个头比我高,可惜没几个人能看清女主子的长相。”小工兴致勃勃,“听说女主子美似天人。”
陈明慧:“这是自然了!”
百姓对当权者总有美好的幻想,倘若是男皇帝,那便是英武非凡,女人都会对他芳心暗许,倘若是女皇帝,那便是美艳无双,男人都对她趋之若鹜。
他们一定正直,聪明,有世上最高贵的情操。
陈明慧挤抓着自己的笔袋,这些笔都是画坊特意找厂子定做的,平时常用的毛笔实在不适合随身携带,就是能用口水润墨,也不可能一直有墨,如今用的是不用上墨的炭条,只是手容易脏,但外出带着极为方便,上色也容易。
这些炭条倒不真是木头烧的炭,而是碳粉和石黛粉混合后用糯米粉调和压成型,干了以后就能直接取用。
只不过毕竟不是毛笔,她还是适应了挺长时间才能用炭条作画。
听说厂子里也觉得直接用炭条不方便,想用粘合过的木头将炭条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脏手了,也更容易捏握。
“咱们抢个好位子,你将那场面画下来,今晚回来赶工,明日就能印了。”小工兴奋道,“不知多少人求一张女主子的画像呢!虽不能高价卖,不过也足够咱们发一笔小财了。”
陈明慧也不由心情激扬:“是啊,我得把那场面画下来。”
自从她当了版画师傅以后,就把画坊当成了家后,爹娘同她断绝了关系,只有哥哥们偶尔会过来看她,刚开始的时候还给了她一些钱,但渐渐来往也少了。
要说后悔和难过是有的,但习惯以后好了许多。
她觉得,只要自己像姑姑一样做出一番成就,爹娘最终是会理解她的。
就像她最开始也不能理解姑姑一样。
不过最初,她确实不在意钱,从小闺阁里长大的闺秀,不曾为钱烦恼过,她不知道家中到底有多少财产,却也知道能供她一辈子吃穿不愁,哪怕出嫁,父母给她准备的嫁妆也足以供她余生消耗。
可与家里没有来往以后,除了哥哥们送来的钱,剩下的全要靠她自己赚。
好在版画师傅的工钱不少,虽不够挥霍,但她日常也没有太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但调制颜料需要不少钱,画坊的颜料虽多,却不够精致,颜色也不够浓郁艳丽,花草制成的颜料总没有矿石的耐久,但矿石却又比花草贵得多。
好纸也不便宜,画坊用的纸虽然不是最差的,但也绝对算不上好。
她可是有追求的版画师傅。
“怎么还有点带着胡床?”陈明慧一眼扫过去,发现不少人提着胡床挤在人群中。
“哎呀,我说忘了什么东西!”小工一拍脑门,“不带胡床,天知道我们要站多久!”
“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陈明慧,“就这样吧!占位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