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响也难得耐心温柔,她在掌声渐歇后说:“今日如何,将来也会如何,百姓不需要皇帝,百姓需要的是官吏各司其职,百业兴盛,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皇帝做不到,但我们可以做到。”
“不是你,不是我,是每一个人,我们可以做到。”
“倘若我的继任者要恢复帝制,要重当皇帝,那么我希望有人继承我的遗志,推翻他,鞭挞他,鄙夷他,老路是走不通的,既然已经找到了新路,就不要再回头。”
台下众人仰头看着阮响,他们目瞪口呆,几乎不敢想象阮响会有继任者。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阮响如此年轻,当阮响需要继任者的时候说不定他们已经死了,这么一想,他们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阮响把喇叭还给了文宣部的部长,在朝台下微微点头后阮响就走回了自己位子。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阮响也很清楚,一旦有人要恢复帝制,靠如今跟随她的这些人,恐怕很难拨乱反正。
毕竟要恢复帝制的人,一定也是此时跟随她的其中一个,倘若能成事,就一定拉拢了这批人。
她真正指望的还是百姓,是如今正在经历扫盲,扫清迷信的百姓,只要百姓不服皇帝,就永远有纠正的余地。
坐在人群的玲珑紧抓着上司的手,她毕竟是役吏署的人,也上过长时间的政治课,心里也知道阮姐让他们读书,学政治,就是要从根子上将“家天下”消灭殆尽。
然而当阮姐真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出她不会当皇帝的时候,玲珑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一时间竟找不到舌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皇帝是什么呢?是真龙天子,是昊天上帝的儿子,因为有他,上苍才愿意对人稍稍怜悯,才会让农户丰收,让织娘织出更好的布,让外邦不能肆意凌虐汉人——皇权有时就是神权,皇权和神权甚至是统一的。
皇帝就是昊天上帝在人间的化身。
所以阮姐才要下这么大的功夫开启民智,不断的打击迷信。
否则人们相信神,就一定会信皇帝,愚昧的相信必须要有皇帝,否则自己就要经受生生世世的苦难。
马二也听得心潮澎湃,不过她比阮响大七八岁,她大约会死在阮响前头,当不成继任者,也监督不了继任者。
但这样也好,她的年纪不大不小,有生之年她和阮响都可以精诚合作,不会彼此生疑。
文宣部的部长在阮响离开后拿着喇叭愣了许久,在紧张得轻咳几声后才说:“诸位,还请移步后院,历时近一年,土豆红薯玉米都已有了收获,今日正是诸位查验成果的时候。”
作物在大会之前阮响就已经看过,自然就不会再去看热闹。
在众人动身前往后院的时候,阮响则是带着勤卫兵回去府衙继续处理公务。
“产量与我原先想的还是有很大不同。”阮响在离开前同马二说,“不过亩产也能维持在八百斤上下,倘若精耕细作,土地肥沃,也能上千斤。”
马二喜笑颜开,她虽已经知道土豆的亩产,不过再听一次仍旧热血沸腾。
北边不比南方,南方水土丰饶,供得起达官显贵一日三餐的白米,北方的许多土地贫瘠到根本无法种植产量稍高的作物,他们这边稍微好点,辽国那边更惨,不依靠宋国的粮食,根本喂不饱那么多百姓。
土豆红薯,自然是没有白米好吃的,也没有白面养人,可它能吃,能填饱人的肚子,只这一样,就足够北方人欢欣雀跃了。
毕竟如今杂交水稻还没见什么成效,想要稻子的产量上去,恐怕还要等十几年或者几十年,而这期间,百姓都是得吃饭的。
马二:“一亩地能产八百斤,一个壮年人倘若吃不上什么肉,那一日所需就得近两斤,这样算下来,一亩地一年能养活一个成人,如今铁器的价格下来了,倘若有牛,那壮年人能种近五亩地,这样下来,一个人一年的出息能养活一家人。”
而一个家庭,自然是不可能只有一个壮年人的。
“比起玉米,还是土豆红薯更适合咱们这边种。”马二,“听说种那玉米耕地得耕透,一遍不能成,且结穗的时候得多浇水,不如土豆红薯好种。”
阮响:“也不能只指望百姓耕地,到底还是要指望咱们动起来。”
不过如今适合大片开垦的土地还是少数,按阮响的计划,今年年底就应当定址,雇佣愿意种地,却不愿意自己承担风险的百姓成为职业农民,每月固定报酬,年底按当年的产出给予奖金。
成规模,有规划的进行耕种。
这些粮食自然不会直接流入市场去和普通百姓争利,大部分要作为粮食储备被装进官府的粮仓,一旦哪一地有灾荒,赈灾的粮食也是优先从这里出。
马二也知道阮响的计划,但也知道推行的困难——
毕竟农人已经习惯承担耕种的风险,并且也会害怕成为职业农民其实就是沦为皇庄的佃户,给官府办事不饿死就不错了,得利简直是想也不敢想。
马二想了想:“这事阮姐心里应该有数,人选倒是不难挑。”
“第一批种子已经运出去了,就看明年的收成,明年收成好了,百姓自然肯争着种。”
第328章 表彰大会(五)
所谓的后院,不过是别院被拆顶后的原屋前院,原先还有池塘廊桥,不过本就不是什么精心维护的地方,官府收上来的时候池塘里的死水都发臭了,只得抽干了水后填平,廊桥自然也拆了,那木头都朽了不少,拆得途中差点砸到工人。
倘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挑这个院子,凡是花了心思打理的院落,阮响派人收上来后都会再请人维护,之后作为小公园开放给百姓。
珍惜物力,已经花费的自然不能眼看着浪费掉。
“娜纱——”女人刚踏进平坦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去看作物,就先转头寻人。
好在被她唤作娜纱的女子没有走远,听到她的呼喊连忙跑到她身边:“厂长,我在的。”
女子这才松了口气,她伸手抓住娜纱的胳膊:“你别一个人瞎逛,在厂区都能迷路的人!”
娜纱憨笑一声并不反驳,毕竟她也确实不认路。
一旁的熟人笑道:“郑厂长,谁丢了她也丢不了!”
女子:“……说的也是。”
这自然不是娜纱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而是她长得就与多数人不同——娜纱是胡人之后,祖先唐朝时顺着西域通商之路到长安定居,祖先叫什么名字已经不知道了,但娜纱的父母都有胡人的血脉,虽说父母长得已经不像胡人了,但娜纱一生下来就不怎么像汉人。
她有浅棕色的头发,高鼻深目,眼珠子也比常人更浅。
这也让她二十多岁还没有出嫁——毕竟家底不差,但门当户对的看不上她,胡姬哪里能明媒正娶呢?家底差的她爹娘看不上,认为她嫁过去就要吃苦,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一个老姑娘。
因此她就这么在家中待了二十多年,没怎么出过门,毕竟出门就要被人指指点点,自幼不怎么出门,又没有超乎常人的认路天赋,自然容易迷路。
她还是这几年才出来做工,但也常在厂区迷路,明明地方不大,但她偏偏能转着圈的迷。
好在做活很麻利,又不与人起争执,脾气好到像是个面人,竟然打败无数竞争者成了劳模,才能来这次表彰大会。
娜纱跟在厂长身边,前头人多,她们便等着人少些再过去看。
厂长同熟人闲聊:“我们厂子又要招人了,如今百姓有钱了,哪个还自己织布?自己做衣裳都嫌麻烦了,宁肯花钱买成衣。”
“那你们是苦过来了!”熟人叹道,“早几年还是纺织厂吃香,百姓省钱嘛,只买布回家自己缝制,不可能花这笔钱。”
厂长点头:“谁说不是?一个月做几百件小袄,一百件都卖不出去,连报酬都发不出去,全靠衙门拨款子,也不敢招人,招不起。”
“这姑娘来得早,当初我还劝她别闷头干,缝制得再多卖不出去又抵什么用?那时候也不敢学别的厂子搞那什么提成,真要提成,厂子就要倒了。”
“这不,日子一好,这闷头干的姑娘就显出来了,一人干得比三个都多,连当了咱们厂子三年劳模,可惜不是我生的,否则怎么亲香都不够!”
娜纱被夸得双颊绯红,小声说:“厂长过誉了……”
熟人哈哈大笑:“你得意什么劲?我厂子里的姑娘小伙也都肯干着呢!那些懒蛋干不下去早滚了,回去啃爹娘去,厂子可不给他们啃。”
“要我说,你们厂子以后能比如今更好。”熟人也有些羡慕,“以前是以前,现如今有几个没活干的?以前家里的女眷没法出门干活,自然能做的都给她们做了,就是手艺差一些,缝得线开了,缝缝补补也能穿。”
“如今她们自个儿有活干,能挣钱了,自然不肯再做了,这耗费的工夫都够她们在厂子里多干一些活,多挣一些钱,买成衣的钱相比之下都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