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工厂实在太过重要,阮响必须要自己最信的人守着这儿。
赵宜:“阮姐……想没想过再找些人来?”
阮响:“过几个月。”
赵宜看了眼马二和男人,她对这两个人倒没有恶感,但总不如信大妞他们,彼此相处时间并不长,她对马二说:“阮姐如今的身子,毕竟不到十岁,你们出门在外,还是得看着阮姐,重活累活不要叫她干。”
马二直愣愣道:“我们也管不住她,杀山贼的时候,阮姐都是先冲上去,拦都拦不住。”
男人也说:“不过这也不全是坏处,阮姐冲了,后头的人才心服。”
那些充当“护卫”的青年男女,如今是除了老弱病残外最信服阮响的人。
他们亲眼看着阮响这个“小女娃”砍杀山贼土匪如同切菜,再不服的,也服了。
只不过老弱病残们认为阮响是菩萨法相。
护卫们觉得阮响是怒目金刚。
也算殊途同归了。
赵宜:“阮姐明天要同工人们讲话吗?”
阮响想了想:“这回就算了,他们学习不能停下,现在厂子里的老师还够吗?”
“不太够。”赵宜微微摇头。
“真是处处都缺人。”阮响叹了口气。
原先村子里只有十几个人的时候,她缺人,如今几处加起来两千多人,她还是觉得不够。
这回赵宜倒也陪着阮响叹气——以前她和麦儿一样,都不觉得人多有哪里好。
如今管着工厂了才发现,人少了,许多活都没法安排,光说扫盲,厂子里还有许多人刚学了拼音就过来了,得在工厂的教室里继续学,但工人多,老师却不够。
导致现在厂子里起码有一半人识字数还不到三百,看个公告都够呛。
“麦儿呢?”阮响忽然问,“还在忙?”
赵宜笑道:“她闲不下来,如今也能算是个大队长了,她那边生产速度也快,质量也过关。”
阮响沉默片刻:“还要辛苦你们,如今人少,也没别的法子。”
“这也不算辛苦。”赵宜,“你问问工人们,哪个嫌辛苦?有饭有菜,敞开了叫他们吃饱,平日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他们在外头,都是卖苦力的命,地主们哪个能叫他们吃饱?”
“你说劳有所得,他们听得懂吗?”
赵宜:“劳力在外头,从来都不值钱,农人们辛苦一辈子,挣得下几个钱?”
“又有几个娶得起媳妇?懂事起就知道自家将来得绝户的可不在少数。”
阮响突然冲赵宜笑了笑:“你如今倒是与以前大不同了。”
赵宜低下头,有些羞愧地说:“以前……毕竟是既得利益者,自己得了利,便要将自家做的事合理化,骂农人们又蠢又坏又懒,明明自家是坏人,却要将错处扔给那些农人。”
“行了,账本看过了。”阮响将账本合上,“我跟他们去厂子里转转,你也累了一天了,不必跟着。”
赵宜:“厂子里灰大,可得戴口罩。”
阮响:“知道。”
厂子里现在还用不上沼气灯,毕竟是在内陆,造玻璃的原料还没有收集齐,没有灯罩,有沼气也还不能完全利用,没法用来照明。
只能先用油灯撑着。
就连蜡烛,也因为没找到石蜡,现在也还做不出来。
油灯的光照度不够,所以晚上能干的活都不是精细活,也就是将铁矿炼成铁水,送进做好的模子里,需要的人手也不多。
所以阮响戴着口罩进到厂里的时候,工人们并没有多少,多数都在宿舍里休息睡觉。
马二他们打扮的和工人没什么区别,只有阮响,无论怎么打扮,毕竟是个孩子。
能进工厂的孩子除了阮响可没有第二个,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工人们站在运送铁水的管道旁,看到阮响的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以前阮响来工厂,人人争先恐后的冲过去,被组长队长们教育了几次后,总算没有立刻冲过去了。
“我随便看看,别影响你们干活。”阮响提高音量——蒸汽机的声音太吵了,不大声点工人们都听不见。
工人们小心翼翼地看向阮响。
都盼着阮响夸他们几句。
被菩萨夸了,死了就不必进地府了吧?
第33章 新的阶段(四)
在工厂里转了一圈,阮响又同工人说话。
“不累!”工人一被问,立刻激动得喊道,“这怎么叫累?馍馍给吃饱,隔几天还有肉吃,这叫累,以前叫啥?我活到这么大,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
阮响问道:“扫盲班还在上吗?”
工人骄傲道:“上着哩!马上就结业了。”
“好事。”阮响脸上露出笑容来,“继续读,好好学,要是能学会修理蒸汽机,就把你调到技术组去。”
技术组在厂子里是人人艳羡的存在,工资高,还不用整天忙。
平日里就是检修蒸汽机,也得看着工人们造新的蒸汽机。
住的也和他们不同,技术组的人住的都是独栋的屋子,一人一个房间。
不像他们,住的是平房,一个屋子能住八个人。
技术组的人最多三四个共用一个茅厕,他们则是一楼的人用同一个公共厕所。
工人们以前都是农人,都不觉得自己应当读书,读书这事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
又不能去考科举。
但看着技术组的待遇,他们才发现,原来读书真有好处。
现在工厂里的人都铆足了劲的读,读完扫盲班还继续读的也不在少数。
阮响问:“你们觉得厂子里还差点什么?”
工人想了想:“还是差人,蒸汽机又造了三个,可人不够,没人看着就不行,只能先搁那放着,要是人够了能用上,咱每天出货得多不少呢!”
“我不是问这个,是问你们需要什么?”阮响。
工人茫然的看着阮响:“阮姐,够了!再多就折寿了!”
工人们都还记得曾经过得苦日子,还没有从苦日子的折磨里完全抽身出来,他们如今想要的不是更多好处,而是安稳日子。
能吃饱饭,不怕被赶走,不怕被打死的安稳日子。
厂子虽然封闭,干活虽然累,但每隔六天休息一日,他们能拿着工资买些好东西回村子,靠自己就能养活一家老小。
尤其是女工,男人不进工厂,还能去矿山或者回去种地。
但女人们倘若不做女工,去纺织厂挣得钱,绝比不上在工厂的收入,去种地也干不过男人,比男人们少几亩的收入,想养家糊口实在太难,于是格外珍惜厂子里的活。
厂子里倒也不是没出过事,就阮响知道的,男女之间勾搭的事也不在少数。
这也是许多人的生存智慧,男人们想要有个女人,平日里搭伙过日子,有个人嘘寒问暖,帮着洗洗衣裳,女人们则是想省更多钱,在厂子里的支出有男人出,自己的工资攒下来,回去拿给父母孩子花。
刚开始赵宜睁只眼闭只眼,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想不出事也难。
结果最后男人们争风吃醋,最后大打出手,搞得厂子乌烟瘴气,赵宜才狠狠打了一波。
把闹事的两个男人都送去了矿山,白干三个月的活,回来只能去种地。
惹得两个男人争风吃醋的女人则是送回了村里,以后厂子永不录用,只能去种地或是去纺织厂。
剩下的人立刻就老实了,也没人敢动手动脚了。
后来阮响到工厂里开了次会,总算把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给压下去了。
实在是工人们的道德感不高——其中不少男女,都是原本有家庭的,他们的妻子丈夫也不管。
都是搭伙过日子,妻子觉得丈夫只要把钱带回家就行,丈夫也觉得,妻子能多带点钱回家,好事!
反正彼此之间孩子也有了,只要不再往家里领个人回来吃白饭,别的都不是问题。
就算妻子在外头有了孩子,孩子养大了也是劳动力,只要把家里的财产都留给前头的就行。
阮响知道后都觉得头疼。
于是就把道德教育也提上了日程。
这倒也不怪工人们,这就是他们以前的生存智慧,感情婚姻,都可以是他们利用的工具。
道德礼仪,都是世家贵族们才有的奢侈品。
但为了厂子和村子的稳定,道德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人人都活得没有顾忌,那也就不用发展了。
每天光是感情官司就不会少。
“你去跟赵宜说一声。”阮响问完工人,让对方回岗位一样,又对马二说,“厂子外头建个活动室,平时休息的时候他们也能过去活动活动。”
马二应了一声,立刻去了。
男人问道:“阮姐,你这是在担心什么?”
阮响转过头,环顾一圈工厂:“这地方还是太小,人待久了就会难受,他们自己察觉不到,但戾气会上涨,脑子就不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