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不是兵,更何况士兵尚且会有溃散,更何况土匪,他们要是真有直面强敌的胆气,也不会落草为寇,她杀了两个,只要没人带头,这群人就会等着其他人先动手。
土匪们也并不是各个都能持刀,喽啰们大多拿着长棍。
拦住她的人数也不多,粗略看起来有七八个。
只要她能杀了那个小队长,这伙人就会立刻散开。
陈五妹是很感谢自己的身材的,正因为她看着像一座小山,这群人才不敢第一时间一拥而上,否则她就算能带走几个,自己也得死。
喽啰们也看向那个人。
比起陈五妹,这人是有些瘦弱的,起码不像一座小山。
但他在土匪中仍然算是孔武有力,双手持斧,对陈五妹怒目而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否则就会威严扫地,小弟们不会在乎这个女人山一样的身躯,只会记得他带着一队人,却因为一个女人逃窜。
双斧?
陈五妹微微眯眼。
她抬起刀,双腿略分,稳踩泥地,起势干脆果决。
“来!”陈五妹大吼。
“三寨主——”有亲信想要拦住手持双斧的男人,“她只有一个人,只要我们一起上……”
三寨主摇头,示意亲信去看喽啰们的表情。
她的体型太大了,杀人太快了,喽啰们也知道群起而攻之她一定会死,但谁去做那第一个呢?谁先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呢?都想做最后一个砍下她的头,拿去邀赏的人。
“我能杀她。”三寨主声如洪钟,“你们都做个见证!”
他奔出去了。
砰——
陈五妹挡住了一柄斧头,但另一柄立刻从她腰侧袭来,她手腕用力,刀刃滑开斧刃,立刻往后退了两步,侧腰处的斧头劈了个空,陈五妹趁着这个空档将刚刚在地上翻滚时握在手中的干土碎石朝三寨主的眼前扔了出去。
已经有喽啰在靠近了,一旦缠斗起来,这些胆小如鼠的臭虫就会想尽办法过来蹭个功劳。
她不能让这个三寨主浪费她的时间。
曾经阮姐问她,为什么用刀不用剑,那时候她怎么答的?
她说:“刀是杀人刀,我不能让天下太平,但我能杀光挡在你面前的敌人。”
陈五妹咬破舌尖,她大吼一声壮大自己的气势。
她是一柄凶器,只有阮姐愿意用她,即便此时她不再是将军,即便她身上旧伤未愈,可她仍然有携千军万马而来的气势!
三寨主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快上前,他没有躲开沙土,也没有闭眼,他迎了上去!
那刀携千钧之势,勇武逼人,三寨主这次不能再单斧抵挡了,他双斧架住那柄刀,瞬息之间,他高喊:“兄弟们,杀了她!”
只要她没有立刻脱困,或是弃刀而逃,就会立刻被乱棍打死!
陈五妹却没有想过脱困,她只能,必须杀了眼前这个人,否则她必死无疑。
刀要借势,而她已经无势可借,只能凭自己的蛮力。
陈五妹双目圆睁,双臂肌肉凸起,额头青筋跳动,眼球充血通红。
三寨主硬生生咬着牙,扛着这把刀。
这女人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终于有喽啰敢于过来了,她的刀被双斧架着,他们才敢过来进攻。
棍子打在了陈五妹的背上,但她巍然不动,那喽啰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手,他已经用尽全部力气了啊!
“只要你扔刀投降,我饶你一命!”三寨主已经扛不住了,他单膝跪地,牙龈已经咬出了血,他艰难道,“让你做四寨主!”
他一开口就泄气了。
陈五妹已经感受不到那些打在她背上,头上的棍棒。
她的后背还挨了一刀。
那个拿刀的人胆子太小,还没杀过人吧?
如果是她的话,这一刀就能让人再站不起来。
陈五妹转刀一崩,三寨主脱力,双斧被挑飞。
喽啰们被吓了一跳,那飞出来的双斧吓得他们立刻后退。
“四寨主?”陈五妹的目光如狼似虎,“你如此辱我,我誓杀你!”
亲信大喊道:“保护寨主!杀了她!快上啊!”
有胆大的喽啰上前,刚举起棍子,就被陈五妹一刀劈断了棍子,劈开了天灵盖。
三寨主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亲信连滚带爬的挡在陈五妹面前,他抬起手,跪地给陈五妹磕头,眼泪混着泥土让他的脸狼狈得几乎不堪入目。
“勇士!勇士!别杀他,我偿命,杀我吧,我偿命!”
陈五妹盯着他:“你是他什么人?”
亲信很瘦弱,并不像土匪,他只是不断磕头,泪流满面,瑟瑟发抖却不肯后退:“他是我阿爹!”
陈五妹了然,她举起了刀:“那些被你们所杀的乡民,也有阿爹,也有阿妈。”
“我要你们都拿命来偿!”
第425章 搏个未来(六)
当女吏组织了乡勇,上山寻人时,看到的便是如血人一般的陈五妹。
她单臂撑着刀,一动不动的坐在一棵树下,身边是四散的尸体或残肢,只有在听见脚步声时,她的胸口才有轻微的起伏,她的双眼被血水迷住,艰难地想要撑着树干站起来御敌。
直到她听见了对方的声音,那声音极远,像是从山的另一边传来。
“陈姐!”
“陈姐!你醒醒!”
陈五妹安心了。
她睡了过去。
那是一段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的孩童时期,那时她好像总是哭,因为吃不饱肚子,爹娘三番五次想把她扔了,但到了最后关头又舍不得,几个兄弟姐妹看她总是哭,即便再舍不得,也总是会把自己的那份饭给她分一点。
后来……爹娘死了,兄弟姐妹也死了,只有她长得壮实,逃过了一劫。
她其实恨过自己,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贪吃,为什么要哭,如果不这样,爹娘和姊妹们多吃一点,是不是也能逃过去了?
为了吃饱饭,她把自己卖了,卖给了一户人家当健妇,虽说那时候她甚至不满十五,在后院里给夫人们干活。
大夫人是个刻薄的人,总扣仆人的月钱,但在贼人闯进府里的时候,大夫人藏起来三个小夫人和非她亲生的孩子,独自死在贼人刀下。
二夫人和三夫人总是攀比着,攀比老爷给谁的礼物更多,总是互相讥讽,甚至大打出手过。
四夫人是个怯懦的人,不争不抢,总是被二夫人斥责,老爷也不护着她。
但为了保护几个孩子,她们自己从安全的地道里爬上去,拦住了那些贼子。
她们托付陈五妹把幼子带出去,她至今也不想知道她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而那几个小少爷和小小姐,陈五妹也没有保护好,她当时只有力气,没有武艺,她也很笨,两个小少爷走失了,一个小姐落水淹死了,最后一个小姐染了风寒,死在了她的怀里。
天大地大,走了一圈,陈五妹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
她漫无目的的活着,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联系。
那时她觉得,自己应当和三个小夫人一起钻出地道,她力气大,应该能伤几个贼人,如果能弄死,那就赚了,最后她和三个小夫人死在一处,也算有个归处。
她也不明白,几个夫人为什么要死。
她们或许不仁爱、不大度、不聪明,但为什么要死呢?
三个小夫人那样爱美,可她们死的时候,心里念的,定然不是华冠美服。
大夫人总骂她是个夯货,笨贼,但在贼人闯门的前一夜,她却没有再骂她,而是让她逃命。
她负了她们,她没有保护好少爷和小姐们。
她又把自己卖了,卖给了县丞家当健妇,县丞家只有一个夫人和一个小姐,她想,自己应该是能保护她们的,如果这一次还不行,那她就跟她们一起死吧。
只是这一次,杀死她们的不是贼人。
县丞是个老实人,一个好人,家里很清贫,连夫人和小姐都吃不上肉,也得纺线织布补贴家用,县丞日日在外奔波,去乡下以后,回来就只剩下一把骨头。
但这家人对她很好,知道她胃口大,会尽量“剩”一些饭菜补贴她。
直到那一日,衙役们围住了这个家,县丞一家人都被锁拿了,外头的人说县丞收受贿赂,鱼肉乡里,她也被关在了女牢里。
县丞被砍了头,夫人和小姐在牢里自缢了。
陈五妹不敢再卖自己了,她觉得自己是灾星,去哪家,哪家就要死人。
她稀里糊涂的上了山,因为一把力气,被山贼看中。
这些山贼也不是什么真的贼人,都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他们也不敢下山抢掠,反而是打着山贼的旗号,在山上种地——不纳税不给人头钱,还不服劳役。
他们的妻儿都在山下,等着他们年尾把粮食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