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因为遵守规矩得到了好处,她们拥有了权力,无论对外还是对内,父母渐渐处于了下风,她们可以不必再被孝道裹住,她们可以享受走在街道上却不被侧目,可以享受管束他人却不被攻奸,可以享受身为女子却反过来追求美丽男子却不被指责,于是她们会越发遵守规矩。
所以她们不会理解不愿意遵守规则的人——规则是好的,有益的,她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怎么会有人在得知这一切后还不愿意遵守呢?那此人一定是脑子不好,需要接受智慧的铁拳。
“这些人简直不堪教化!”有人忍不住抱怨,“就算他们敢杀人,难道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好处吗?”
“遇到比自己更强的人,哪怕心怀不满,也应该先依附过去,再徐徐图之。”
“哪怕野兽都知道趋利避害!”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他们都敢杀人了,看来是不会轻易放弃。”
“要不我们主动出击?”
“可阿大只知道一个人,这个人现在在哪儿他也说不出来。”
“我怀疑,那个人已经死了。”管四娘说,“阿大一直不肯说那人的姓名,村里只有这些人,阿大不可能不认识,但一直推说自己逃得匆忙没看见,哪怕没看见,难道声音听不见,气味闻不到吗?”
女吏们都觉得管四娘说的对。
看阿大脑后的伤就知道,对方是下了死手的。
这种情况下,阿大怎么逃?他只能反击。
毕竟逃跑就是把后背毫无防备的丢给对方,而他受了伤,对方可没有,这种情况下只能拼死一搏。
“幸好阿大吃了几天饱饭。”
这次不需要管四娘再说什么,吏目们都开始齐心协力同修围墙,他们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修筑足够高的围墙把屋子围起来,不能让村民们冲过来。
他们当然也可以主动出击,但怎么分辨到底哪些人好,哪些人坏呢?
误杀了好人怎么办?那是一条人命,死了就没了,没办法再补偿了。
她们也还是照旧和村民们做交易。
也有村民提醒她们:“你们走吧,不要问为什么,悄悄走吧。”
那些有坏心的村民毕竟是他们的邻居或者亲戚,他们做不到告密,只能提醒女吏们离开。
连阿智都劝过她们两次。
阿大则是留在了屋子里,他当然没有分到单独的房间,而是和另外三个男吏住在一起,男吏们每天也很忙,但每个中午还是会抽空教阿大拼音和一些简单的汉字。
直到第一场雪落下。
阿大站在门口,他呵出一口白雾,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了,他以为自己会死,但他活了下来。
他以为冬天会没有粮食,但汉官们留下了他,当然,他是要干活的,但没有关系,只要干活能得到食物,那就不算什么。
现在他和吏目们一起吃饭——她们竟然允许他和她们一起吃饭。
吃的东西也一样,她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偶尔她们会开几个肉罐头,人人都能吃到一块颤巍巍的,红彤彤的肥肉,那肉一进嘴里仿佛就化开了,流进了喉咙,流进了脏腑,他从没那么幸福过,幸福得直流眼泪。
他也知道他为什么被害了。
这让他心有戚戚,很难说他有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只能说在秋天的时候,他还没有想过要抢汉官,起码秋天和刚入冬的时候不会,但等到深冬,他没有粮食的时候,邻居们来蛊惑他,或许他就会了。
阿大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汉官在知道村民的打算后还不跑,难道她们不怕死吗?
还是她们觉得能反抗?可他没见到她们操练武艺,屋子里更没有刀枪棍棒这些东西。
可是他现在除了这里也无处可去了,他杀了阿安,汉官们不知道,阿安的家人一定知道,阿安的亲戚也知道,只要他回家,他一定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阿大看向坐在门槛上的年轻女郎,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他有些怕她,她很聪明,还不是外露的聪明,从外表看,她是个漂亮的老实人。
但阿大发现汉官们的头头,那个姓孙的女人,似乎有些怕这个年轻女郎。
虽然名义上,孙姓女子还是汉官们的领头,但实际上,这个年轻女郎才是这群汉官的主心骨。
阿大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只知道落雪了,村民们该动了。
第437章 提前布局(十二)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地上的积雪落了两指厚,村里的女人们都消失了,她们不再出门,应该是家里没有保暖的衣服,只有一套便要紧着男人穿,男人们会在村里行走,他们要拾柴,以供应冬日令人恐惧的热源消耗。
女吏们已经枕戈待旦,那些被藏在地窖里的枪支被搬出来,她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保养枪支,到现在要用的时候,这些枪都处在最好的状态,子弹上膛,所有人都坐在院子里。
管四娘坐在人群中,她很冷,脸冻得通红,却还是朝缩着脖子的阿智笑了笑。
她把阿智一家也接进了这个院子。
就在昨天夜里,阿智来报信以后。
这个孩子越来越像他的名字了,管四娘没有让他当内应,但在一次次的言语诱导中,阿智不论自愿与否,都成了汉官们的内应,他只是个小孩子,村民们并没有像忌惮一个成人一样忌惮他,更何况他之前连说话都不怎么会。
阿智的父母一开始很忧心,但忧心中未必没有激动。
阿豚是汉人,阿智是半个汉人,如果汉官们愿意的话,阿智也可以是汉人。
当她们收服了这个村子,他们一家能不能中得到好处呢?
尤其阿智还是功臣!
入冬到现在,女吏们换出去的物资越来越少了,哪怕是一直以来很守规矩的村民,每日也只能换两块钱的东西,即便很多女吏不理解——她们现在比之前更需要支持者,也更需要收买人心,为什么还要固定份额,让村民失去对纸币的信心?
管四娘没有解释,她知道一旦她解释了,这些女吏都会像孙月茹一样恐惧和厌恶她。
因为她在逼着那些摇摆不定的人选择阵营,这些人不好不坏,往前一步就会继续遵守规则,往后一步就会沦为马上要葬身枪口者中的一员,在女吏们眼里,这些普通人是不该死的。
但在管四娘眼里,这些人是不可用的。
她们要在此处站稳脚跟,需要的第一批人一定是最听话,最忠心,最愿意遵守规则的。
除此以外的都是累赘。
既然不可用,那么也就不必留。
明年这个时候,她们才会有更多可用的人,那些人中的普通人才能活下去。
院墙外传来了踩雪的脚步声,很轻,但并不是来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而是雪层厚了。
那些没有好好种地,秋收的粮食不够的人,已经耐不住,他们选择了今天,选择连日里最冷的这一天。
孙月茹有些坐不住了,她想起身进屋拿喇叭,她想和他们谈一谈,能不死人,最好还是别死人。
但身旁的女吏拉住了她。
那是个沉默的女人,她很能干活,很能吃苦,孙月茹很喜欢她。
可此时这个女人抓住了她,阻止了她。
孙月茹茫然的看向管四娘,管四娘正在轻拍阿智的肩膀。
“为什么?”孙月茹轻声问这个老实的女吏。
女吏有些踌躇,但还是认真回答:“我觉得四娘说的对。”
她们人数少,又有那么多物资,她们必须在这一次里,第一次里,把不怀好意的人打疼,打服,接下来才好开展工作,她会良心不安,或许除了管四娘以外的所有人都会良心不安,但她们知道管四娘是对的。
只是手段太阴狠,结果也会很残暴。
管四娘自己倒是无所谓,她不是阮姐,也不是官员,如果她是的话,她会伪装的更好,会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好人,她会喂大村民的胃口,不会让阿智来通风报信,而是让女吏们看到不相信她的下场。
可能会死几个女吏,但在那之后,她就能完全的收拢人心,即便她当着她们的面做坏事,她们也不会相信她是恶人,只会觉得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没有什么野心,所以她不必伪装。
有时候她也会思考,阮姐用过这样的阴谋诡计吗?阮姐真的像百姓想的那样善良正直吗?
还是那也是阮姐的伪装?
管四娘自嘲一笑,阮姐应该是不需要的,阮姐用的手段都是正大光明的堂皇之策,用的都是阳谋。
否则,阮姐现在应该是皇帝了,比起救人,她也会更擅长杀人,在她平定天下之前,一定会杀得血流成河,不止名门望族,地主乡绅,还有更多,数不清的平民百姓。
而她没有当皇帝。
她放弃了家天下的最高权柄,因为她舍不得。
舍不得死那么多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