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母担心的太多了,怕女儿孤独,怕女儿老无所依,怕女儿所托非人,但她也想不到好办法,眼看着钱二妹一年大过一年,便也越发心慌。
“我倒是有个想法。”钱二妹站起来,拉住寡母的手,将人拉到房里去。
“听说从西夏那边送来了一批战俘。”钱二妹,“都是党项人。”
寡母立刻摇头:“那不行!不是汉人,谁知道他什么心?还不一定会汉话,总不能找个哑巴男人回来吧?还是当兵的,谁知道杀没杀过人?不行不行。”
钱二妹:“娘,你听我说,他是党项人,那就更好!村里人都防备他,咱俩出了事,他第一个跑不了!他但凡有一点惜命,就不敢干坏事,更何况西夏那边多少年没打仗了,要找个手里有人命的还难呢,他也不敢嫌弃我丑。”
寡妇立刻不干了:“你哪儿丑了!以前,以前是吃的不好!如今哪个敢说你丑?”
钱二妹很感动,她的不丑只能和日日耕种的农妇比,但在城里,依旧是丑女,但在娘眼里,她就是天仙,天仙都比不过。
“更何况是入赘我家,叔公们也没话说。”
如果她要嫁给异族人,长辈们定有话说。
但找个异族人入赘,长辈们就没话了,毕竟这等于村里多了个钱家的劳动力,在村里腰杆也就更硬。
虽说这个村子的钱姓族人已经不多了,但老人嘛,难免还是有老观念——自家人越多越好,无论是生出来的,还是嫁进来,入赘进来的。
寡母有些被说服了,但还是不怎么安心:“那可是战俘,还能放出来?”
钱二妹轻声说:“我听东家说,那些新兵,倘若没犯事,又不想回老家,关些日子,做些活,上完扫盲班,也能拿个身份凭证。”
“这倒也行。”寡母安心了,“也不能找个太壮的,咱家两个女人,他就算跑不掉,出了事咱俩没了也就没了,再重来不得。”
“娘……我想了,待在村里还是不好,各家离得太远,你年纪也大了,再过几年也下不了地。”钱二妹,“我想着,就学着三叔公家,把耕地退了,换成适合挖鱼塘的地,我也攒了些钱,在城里租个屋子,你搬过去。”
“就是养不了鱼,还能种藕,如今藕粉也不便宜,能挣一些。”钱二妹说。
寡母瞪她一眼:“那你还不是要在村里?有什么两样?”
钱二妹:“叫我男人看鱼塘,我在城里干活,我闲了就回来帮忙,造娃!”
寡母瞪大眼睛,伸手去拍她:“你这张嘴,真是什么都敢说了!”
钱二妹嬉笑道:“这样两边分开出不了事,过些年月,看清了人再说,要是个好人,咱们就搬回来,不是好人,那就叫他走,叔公们还在呢,不怕他赖着不走,到时候估计也有娃了,就是没男人也没啥。”
“真是……不晓得在外头都学了啥。”寡母嘴里抱怨,心里却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叫她和年轻力壮的女婿住一块,她也心慌,唯恐对方脾气大,半夜里把她掐死了,她求救都发不出声。
寡母端起当娘的架子:“我可告诉你,就是要挑人,也要好好挑,可不能跟这个好,跟那个也好,晓不晓得?”
钱二妹点头:“我又不傻。”
寡母又小声说:“还有,看男人行不行,不是非要那什么。”
“娘跟你说……”
第508章 清丰老家(二)
窗外阳光正好,谢长安打了个哈欠,他尚且有些迷糊,好在一旁的学生看他醒来,立刻将茶杯端到了他的手边,谢长安轻抿了一口,语气疲惫地问道:“战俘都安置好了?”
学生:“好了,好在城外还有空地,只是住得勉强了些。”
谢长安问:“县长怎么说?”
“县长说,等过些日子,给他们找了活干,再叫老师你去给他们上课。”学生笑了笑,颇有些殷勤讨好,他跟随谢长安的时间并不长,拜到谢长安门下的时候,谢长安已经颇有名声,带出的学生个个都能身居要职。
不过谢长安和学生的关系并不亲近,仿佛一旦从他身边离开,两人之间就再没有任何联系。
学生们也不会当老师,再带新的学生出来。
没了宗族,师徒关系就是除姻亲外唯一能资源共享的途径。
可谢长安与众不同,他不和任何离开的学生有联系,但对自己所教导的学生又掏心掏肺,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学识都教给对方,并且他不看门第,不看性别,不看年龄,只要是他觉得适合的人才,他都愿意带。
这让学生的父母有些忧心——他们看中的就是谢长安的人脉,如果这人脉不能为他们所用,那把孩子送过去也没什么确定的好处,毕竟有名望的老师不止谢长安一个,他们还有可挑选的余地,毕竟儿子的成绩很好。
最后让他们打消疑虑,肯把儿子送过来的原因,则是除谢长安外,那些在阮姐统治阮地后出头的“名师”们,都以不同的原因被送进了牢狱。
阮地颇有些家资的父母们很快明白了过来。
阮姐不喜欢这种资源共享和人身依附关系。
谢长安立刻就成了父母们眼中的香饽饽,能摸清阮姐的想法,这么多年从不行差踏错,就连他的学生也延续了这个习惯,这就太可贵了,学识充足的老师不少,但能及时看清风向的可不多。
这个学生的父母便不再犹豫,想尽办法把儿子送到了清丰县读书,又想尽办法让亲友将儿子带到了谢长安面前,果不其然,谢长安接受了这个新学生。
谢长安看了眼学生,他点点头,站起来后拍了拍学生的肩膀。
这个学生比他都高。
“趁这个机会,你也多学学。”谢长安暗示道,“脚踏实地,才能走得长远。”
他确实喜欢这个学生,不仅聪明,而且有行动力,像他这样出身的孩子,大多缺少向上的野心,但偏偏这个学生野心昭昭,这让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不过,这学生的父母却不止野心勃勃,还愚蠢。
有这样的孩子,反倒应该从小教他仁人君子的学问,让他在保持野心的时候,明白行事的底线在哪里,弱小怯懦的孩子才应该让他学得更强势,否则强者更强,弱者越弱,都不会有太大成就。
谢长安见过太多这样的父母,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狠毒而又聪明,能不择手段的为自己,为家族夺取好处,他们信奉的是弱肉强食,自然,他们也很会掩饰,很会自我洗脑,用光鲜的言语去遮掩这种野兽般的行径,但最终他们还是会暴露出来。
而这样的父母,只会养育出可悲的孩子。
要么变成追逐权力的野兽,要么懦弱到连离开父母都做不到。
他惜才,想把他带到正道上来。
谢长安也越来越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狭隘无知,对权力的野心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因为野心没有尽头,一个目标完成了,就会有下一个目标,可他是当不了皇帝的,也替代不了阮响。
如今的他有了新的野心,可以用一生去完成的目标。
所以他才只看才干本事,不看出身的收学生。
学生应了一声,又说:“那些党项人多数都学了一些汉话,管教起来倒是不难,只是县长说,战俘里的新兵和老兵不能待在一块,那些新兵里倘若有不肯回去的,干完了活,还完了他们的路费和住宿伙食,还能给他们发身份凭证,让他们留下来。”
“老师……”学生忍不住说,“那到底是党项人,还都是男人。”
谢长安明白他的意思,他解释道:“你以为他们会有几个留下来呢?”
学生:“他们看到了咱们这儿的好处,自然不会想走。”
谢长安看了他一眼:“什么好处?”
学生感觉谢长安似乎有些不满,但硬着头皮说:“总归饿不死,能找着活干,就是享乐也比他们老家多。”
“愚蠢!”谢长安,“你看党项人是非我族类,难道党项人看我们不是吗?”
“他们在西夏也有家人,换做是你,你肯为了这些好处,抛弃父母亲人么?”
学生忙说:“当然不!”
谢长安:“必须要有党项人留下来,哪怕是做个样子,都要让他们留下来,要让他们看到阮姐的决心,咱们的决心,你明白吗?”
“这是要给天下人看的,别管他是男人女人,他哪怕是头猪!只要他没有危害,又是党项来的,他肯留下来,咱们都得留。”
“更何况,在你心里,平民百姓都是如此不堪吗?为了自己的享受,就可以抛弃亲人孩子,连一丝犹豫都不会有吗?”谢长安叹了口气。
学生被说得格外委屈——他觉得天下人都只是没有机会改变命运,一旦有机会,他们一定会抛弃过去的一切,是谢长安天真,怎么能是他愚蠢呢?
但当着谢长安的面,他只能认错:“老师说的是,是学生目光短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