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哪怕是最瘦弱的那个,脸上也有血色,与人说话时还能有个笑脸。
月娘看着自己脚下的地,又看自己的裙子,码头还好,许多从晋州或宋国各地过来的人都罩着外裙,可到了这里,就看不见穿裙子的人,哪怕路上的女人不少,可她们无论老幼都是只穿裤子,甚至有人穿的还是短裤,裤腿只到膝盖,但别人都视若无睹,似乎这是很平常的穿着。
她们穿的也多是草鞋——易得便宜,坏了也不心疼。
只有少数几个穿着布鞋。
这一下就显得月娘她们格外出众,这么热的天还穿得如此齐整。
月娘拉了下自己的衣领,刚刚在车里还不觉得,如今走出来,被阳光直晒,额头都晒出了细密的汗珠,有些后悔刚刚路过一个小摊时没有在那买上一把蒲扇。
背着藤筐的老人牵着孙女从他们一旁走过。
月娘的脚步慢了下来。
孙女蹦蹦跳跳,童声悦耳:“爷,我饿啦!”
老人牵着她,一边训斥一边哄:“吃过饭才出来的哩!也不晓得你随了哪个,这么能吃!等见了你爹娘,叫他们带你去吃好的,吃蒸肉,到时候你可得嘴甜,哄好你爹妈,晓得该说什么不?”
孙女:“我爱妈妈,我爱爹爹。”
老人笑道:“对喽——要哄。”
青杏小声说:“许多地方叫娘,都是叫的妈,不像临安,仿佛谁人都能当妈妈。”
孙女跑在前头去,假装在对父母说话,她摇头晃脑:“我爱妈妈,爱妈妈这么多——”
她用胳膊画了个大圆,又说:“爱爹爹这么多”,用手指比了个小圆。
转向另一边比划:“我爱爹爹,爱爹爹这么多”。
把刚刚的动作反转了。
老人乐了,乐了一会儿,不乐了:“你就是这么哄我和你奶的!”
孙女立刻跑回去,抱着老人的手撒娇。
杨竹书看得眼热,她临行前都没有跟娘说过这些肉麻的话,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娘亲。
老人牵着孙女走远了。
孙女时不时回头看他们,眼里充满了疑惑,似乎不明白这么热的天怎么还有人穿得这样多。
不过一盏茶的路程,四人都流了许多汗,陈牧小心的离三个姑娘远了一些,怕被她们闻到自己的汗味,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个“臭男人”,以前在家时,日日都要洗脚擦拭,身上还有香囊,从未觉得自己是臭的,认为臭男人指的只是干体力活的百姓,没料到出来一趟,发现自己也臭。
等到了外城,月娘她们就再没见到那对爷孙。
“这……没有看路引的地方和人吗?”青杏左顾右看,她们似乎已经进了城,但外城没有城门和城墙,也没有兵丁守着看她们的路引和收入城钱,她们就这么轻易的踏上了外城的道路。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就有人冲他们喊道:“你们四个站那里做什么?!那是车过的道!快上人行道上来!”
陈牧转过头:“是在冲我们喊吗?”
四人四脸迷茫,看着那喊话的女子冲他们跑来。
女子穿着一件灰色棉麻衣裳,露着两条胳膊,短发剪到耳上,一脸不耐烦的拽住最近的青杏,把人拉上了铺着石板的人行道上去:“便是人力车撞到你们,也叫你们好受!倘若被驴车撞到了,我还要来付这个责任!”
青杏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站着挨训。
女子气道:“码头没有卖阮地指南的么?你们也没请个陪游?”
陈牧连忙求情:“这位姑娘,我们初来乍到,还不晓得规矩,这都是我们的错,还请高抬贵手……”
女子摆摆手:“算了,刚刚也是我一时情急,倒也不能怪你们,我早跟上头说了,还是得在外头设个关卡,起码告诉外来的人太原的规矩,否则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又要找我们的麻烦。”
“你们倘若要住店,前头那一片全是客栈和酒楼,若是投亲,这边一片都是民居。”女子指了指几个方向,“若要吃饭,这路两旁都有铺子,有些地方没有,朝前走一些就有了,肉铺子和粮铺每两条街都有一家。”
“我还要忙。”女子揉了把自己的头发,“有缘再见。”
话毕,便朝着另一边脚步匆匆地走去,全然不管月娘几人似乎一直有话想问。
“这……”陈牧苦笑,“阮地百姓真是利落。”
自说自话,说完了就走。
“那……咱们先去住店,正好也和掌柜打听一下怎么才能坐火车。”
第607章 阮地现状(六)
宽阔的街道不断延伸,岔路口阡陌纵横,路边再看不到小摊,但铺子却陡然变多,各色招牌矗立,旗帜飘扬,陈牧不断地转头,眼睛都不知道该落到哪儿。
外城靠街的屋子几乎都是二层小楼,二层大多是用来住人的,一层则是铺子,只偶尔会有大手笔的东家,两层都是铺子。
这些铺子也奇怪,有时一条街都是卖布匹成衣针线的,有时一条街都卖的小食,一条街都是饭馆,在经过满是饭馆的那条街时,陈牧往里一看,几乎家家都坐满了人,便是最少的,里面的食客也有一半。
“看来还是该找个陪游,否则一肚子的疑问,却无人能够解答。”陈牧对月娘说。
月娘这会儿倒是不饿,就是热,她想起进城后看到的阮地女人,一咬牙就问青杏和杨竹书:“前头应当还有成衣铺子,再遇见了,咱们也进去买两身,想来布料用的不多,应该也不贵。”
青杏松了口气:“我也这么想!实在太热了!”
青杏穿的最少,可也穿了三层,肚兜一层,里衣一层,最外的一层虽然薄,但三层加起来也让她热得想跳进水里去松口气。
只不过月娘和杨竹书不先说话,她也不好开口。
毕竟她能不在乎体面,月娘和杨竹书不一定能。
“刚刚还看见一个姑娘穿纱衣呢。”青杏小声对杨竹书说,“里头穿的抹胸,我看也没人瞧她。”
杨竹书也小声说:“就是裤子要系高点,否则能看到肚皮。”
如今杨竹书看什么都觉得有趣,身边没有盯着她的婆子和丫鬟,陈牧也是个不着调的,她竟然莫名找回了童心,在不担心遇到危险的情况下,看什么都愿意试一试。
果然,穿过了这条街,前方那条街的铺子就是卖杂货的了,里头也夹着两家卖成衣的铺子。
“阮地也是有趣,往常在老家见到的成衣,都是卖布的铺子兼卖成衣,阮地卖布匹的和卖成衣的则要分开,我看有些卖成衣的铺子里头连裁缝都没有,不合身该怎么办?当场不能改,岂不是直接拿回家?若是手艺不好,改出来可就更不合身了。”青杏跟着月娘往成衣铺走,嘴里忍不住絮叨。
听见人声的伙计原本坐在椅子上看话本,一听见人声,立刻精神百倍的站身来迎客。
“左手边是女客的成衣,右手边是男客的成衣,几位要是看中了,取下来能到这边换上看一看。”伙计指着店铺里面的小隔间,语气还挺得意,“我家还有镜子照呢!可不是那种半身镜,能将全身都照出来。”
说着便指向那贴在墙上的镜子。
月娘探头看了一眼,“呀!”月娘惊道,“这镜子真清楚!”
临安也是有镜子的,不过多是巴掌大的小镜,因这玩意不好运输,容易碎,所以大镜子仍旧是奢侈物,只有大户人家买得起大镜子,普通百姓用的还是铜镜。
不过铜镜嘛,那是要常磨的,刚磨好的时候光可鉴人,等日子久一点,铜镜就会变得模糊,看人像就仿佛隔了一层纱,月娘时常都是对着模糊的镜子,对自己的长相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这会儿对着大镜子,月娘才发现自己的左脸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颗红痣,只是很小。
陈牧已经迫不及待的走向了男客成衣那边,他冲月娘她们喊:“你们看好了去换,别操心别的!”
杨竹书也照了一会儿镜子,方才心满意足的拉着青杏去挑衣裳。
青杏一眼就看中了一件浅绿色的棉麻衣服,上手一摸,织得细密,这就不怕穿几次就变薄,更不怕过了水以后变形,旁边还有裤子,显然是配套的,不过裤子和上衣却不是一个颜色,而且偏灰,她好奇的问伙计:“怎的不是一个色?”
伙计:“若是一个色,那客官穿在身上,打眼一看人都是绿的,裤子色暗一些,穿这一身就没那么刺眼,你想要一个色的也成,同色的裤子也是有的,只平时都搭与这裤子同色的衣裳。”
“表小姐……”青杏看着杨竹书,她还是比较相信杨竹书的审美。
杨竹书:“我看还是这件好。”
她拿下一件来,是白色上衣,衣角有桃红色的花纹,显然不是绣的,而是织布时织出来的纹样。
青杏:“那我还是试绿的这套吧!”
她可不喜欢这么大片的白,不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