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建起来才两年,刚开始是一月发一次报——那时还没有太多活字,木制的活字太容易变形,金属活字又耗费功夫,到如今,一日一发仍旧困难,还是得三日一发,常用的三千字就罢了,少见一点的字难道还要单独铸模吗?一次次积攒着,几个库房内堆得全是活字,这才勉强够用。
好在如今是蒸汽滚筒印刷,排版需要不少人工,但于印刷上轻松了许多,这才让印刷厂没有叫苦连天。
现如今印刷厂还是官营的,倒不是不许民营,而是前期投入实在太大,民间没有商人敢一次就投这么多钱,且还要受官府监管,不知何时才能收回本来。
金属活字可不是一笔小钱,一个“我”字,一个版面就得几十个上百个。
“这报社建得可真是漂亮,倒不像盒子,虽说没有飞檐,但这琉璃砖一遇光就熠熠生辉。”陈牧小声对月娘说。
月娘也夸道:“原以为阮地只图实用,没想到青州倒也有能人。”
刘翠脑子不笨,她立刻忘记了自己要省钱的事,扭头就对那男人道谢:“多谢多谢,不知大哥可吃过晚饭了?不如一起?”
男人摇摇头:“我还有事,不过是带他们来认个门,姑娘心里就好。”
“那成。”刘翠也不客气,她兴庆自己随身带着纸笔,不用现在回头去取,为了写出好文章,钱还是要舍得的,她连忙冲那一行人走过,对着离自己最近的青杏说,“各位,我是报社的记者,这是我的工作证,可不是假冒的,我姓刘名翠,你们叫我大名就成!”
“还没吃饭吧,走走,我请你们去!”
第615章 青州报社(二)
青州的繁华叫月娘她们大开眼界,太原在她们看来已然足以媲美临安,甚至超过了临安,毕竟临安没有电灯,也没有四通八达宽敞的道路,但太原的人口和青州完全不能相比。
对太原来说,少部分人家才能用的电灯,对青州则是大部分人家的必需品。
刘翠在领他们去酒楼的时候也介绍道:“青州做文职的人多,常常下工回了住处还要干活,没有电灯,全靠煤油灯和拉住,恐坏了眼睛,眼镜可也不便宜,配一副眼镜怎么也要五六十块,涨了度数又要再配,不用电灯,耗费的可就不止一点电钱了。”
“这电是怎么发的?”陈牧很自来熟,一点也不觉得对刚见面的人提问不好。
刘翠:“咱们这儿没有水库,用的是火力发电,你看城外那些大烟囱,就是用来发电的,前些年冒黑烟呢,可吓人,如今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冒白烟了,听说比黑烟好许多,不怎么落灰了。”
“还是水力发电好,没有黑烟,可惜咱们这儿用不了,得看什么时候修水库。”刘翠,“那黑烟不是好东西,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很快走到了酒楼门前,太原内城还维持着曾经的模样,仍旧是木屋居多。
但青州就不同了,几乎都是二层小楼,偶尔还能看到三层,都是水泥房,只不用瓦。
这酒楼也格外漂亮精致,店外柱上还缠着纱幔,屋檐下有木刻的花纹,大门是实木门,不知用的什么木头,上的什么漆,木头的花纹古朴大方,颜色庄重,红柱也没有掉漆,月娘小心翼翼地冲刘翠说:“刘姑娘,这……太破费了。”
她们发现自己大手大脚,积蓄四千多以后就开始有意的克制自己。
这一路过来几乎没怎么花钱,火车票是极便宜的,一人十多块,只她们不是农户,没有减免,否则还能更便宜,在火车上也是吃自己买来的干粮,到了青州就直奔黎氏商行,说来惭愧,今日的两顿饭,都是蹭得黎氏商行的食堂。
这样的酒楼,在里头吃一顿,五个人怎么也得吃一两百吧?
不少人半个月的工钱了,她们哪里好意思?
刘翠倒不当回事,平日里这样的报导有专人,轮都轮不到她。
报社里有专门报导跑过来的宋人,不过大多都是农户,最多就是被当地的地主压迫,可阮地百姓以前也是这么被压迫的,刚开始看的时候还能咬牙切齿,如今已经习惯了,就是看见了,也不过是叹一声“可怜”。
要说何不食肉糜,如今阮地许多长成的孩子,都不明白宋人为什么能忍耐这些压迫。
哪怕不逃,也要反抗呀!强龙不压地头蛇,难道宋国朝廷还能派大军镇压吗?
从宋国跑过来的大家公子和小姐也不是没有,但他们也大多不是受到了什么残酷的压迫,而是觉得阮地更自由,可玩乐的地方更多,又或是能更好的做学问,报导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如这一行人般真正收到家族宗法压迫的少之又少。
刘翠一马当先的走上台阶,看起来似乎颇有钱的模样,冲迎出来的跑堂说:“五个人,要个雅间,若没有雅间就算了。”
跑堂:“二楼还有雅间!”
雅间都以实砖相隔,轻易漏不出声,几人随着跑堂上楼,进了雅间,就是见多识广的陈牧也有些惊讶——雅间不小,除了圆桌外,不远处还有实木的长桌,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炉,小炉旁不仅有茶叶和水壶,还有几碟糕点。
刘翠:“坐坐,都坐,不用客气。”
她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几人的名字,毕竟是记者,于人情上再差也够用。
几人坐下后,刘翠才叫跑堂先上些小菜,只叫他们先垫垫肚子,正餐等说得差不多了再上。
等刘翠从包里掏出纸笔,陈牧他们就知道戏肉来了。
刘翠看向陈牧,她语气软和,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客气:“陈公子,你既然是官宦人家的公子,为何要出逃呢?可要知道,多数宋地的公子是不以压迫为苦的,因着心里清楚,他们如今是受害者,将来则是加害人,一时的痛苦是可以忍耐的。”
一上来就这么尖锐么?!
陈牧喝了口茶,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说:“也是因缘巧合的缘故,若不是月娘……不是家中要我成婚,恐怕也不敢做这样的决定,我也不是什么有识之士……”
刘翠点点头——她对于陈牧家中怎么逼他读书不感兴趣,百姓也不会感兴趣,更不会因此同情他,在百姓看来,读书识字在宋国是特权,他享受了特权,那么就不应当抱怨,若说读书辛苦,阮地孩子读书就不辛苦了吗?
再怎么苦,也不会比食不饱腹,衣不蔽体来的苦吧?
百姓只会对逃避包办婚姻和近亲成婚有兴趣。
“这么说,你和月姑娘是自由恋爱了?”刘翠问道。
陈牧羞红了脸,强撑说:“我和月娘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于我而言,与月娘是知己……”
倒是杨竹书很自然地说:“男女之间难道就只有那点事了吗?当年白居易认琵琶女为知己,两人并无男女之情,可见两人相知,未必一定要有儿女私情。”
“这倒是一段佳话。”刘翠也很欣赏。
即便是阮地,没有了男女大防,可人们也默认,若一对男女走得近了,仍然是彼此有情。
这个近并非是工作上的事,而是离了工作还能在一处说话。
“这位姑娘是……”刘翠看向杨竹书。
杨竹书尴尬了几息,还是老实回道:“我就是那与他有婚约的表妹。”
刘翠倒吸一口凉气,看看陈牧,又看看月娘,最后看看青杏,她的目光落在青杏身上,不敢置信道:“陈公子,这位总不能也是你的……”
红颜知己吧?
“不不不。”陈牧连忙辩白,“她曾是我的丫鬟,如今与我的妹妹没有两样,我们能逃出来多亏了她机敏!”
这下刘翠才安心,若是个风流公子哥,那她的文章就是写得天花乱坠也没有可信度。
她可不想写一个公子哥带着三个女人私奔,那成什么了?岂不是鼓励年轻男子勾搭女人?
杨竹书也解释:“我与表哥是表兄妹,听说在阮地,表兄妹姐弟是不能成婚的,有违人伦,若表哥不带着我出逃,恐怕我要么在陈府当个丈夫还活着的寡妇,或是被送回老家去,随意被家中许个人。”
“确实不能成婚,得关系出了三代才成。”刘翠。
为了反抗包办婚姻,表兄妹一块逃了。
刘翠稍一思索,双颊就不由得红起来——她太激动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是可以大书特书立为典型的!不仅可以踩宋地一脚,还能调动百姓朴素的道德观,甚至这件事传到宋地去,只要能少一对表兄妹姐弟的婚事,对阮地也是好事。
毕竟阮姐要一统天下之心如今人尽皆知。
那些人最终也会是阮姐的子民,到时候再料理多麻烦,成婚多年的夫妻,难道立刻就要他们离婚吗?若人家感情甚笃,可不就是棒打鸳鸯?自然要早早插手矫正。
刘翠:“你们是怎么动了这个心思,又是怎么绕过家中看管,经过了怎么样的跋涉而来,还请不要藏私,都告诉我吧!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名字,也可以取一个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