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望远镜,望向远方。
“我看到陆地了——是流求吗?”牛雪成激动地跑到离她最近的船工身旁,把望远镜递给对方,“你看看,是不是流求?还是到流求的方向还有别的岛?”
船工把手在衣服上擦干净,这才接过望远镜冲牛雪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是!”船工将望远镜还给牛雪成,“我去找船主!”
牛雪成呼出一口气,她也不肯在甲板上继续待着,立刻去找了许姐,又把人带上甲板:“许姐,就是那边!”
许姐惊道:“你眼神可真好,没有望远镜我可看不见。”
乘客们也都躁动起来,虽然都是生意人,但许多其实也没坐过这么久的船,哪怕是卖东西去高丽倭国,也都是托给相熟的船主,自己是从不上船的。
“哎!我也看到了!”
“不知道淡水离岸边远不远,近一些咱们才好扎营。”
“没事,前面那艘船上全是当兵的,到了也是他们先下去查探好,咱们才会下船。”
说起当兵的,商人们就安心了许多,这些士兵都是阮地的精兵,可不是那种新兵蛋子,都是上过战场的,杀过人,也不怕杀人,还带了不少枪和弹药,炸药也带了一些,有当兵的在,他们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
就算这里有土著,就算这些土著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也与他们无碍。
离陆地越来越近,甲板上的人便也越发的多了,直到陆地就在咫尺之间,所有人都趴在栏杆上,等着下船,连许姐都抓住牛雪成的手,激动地说:“终于要下船了!这船我都要坐吐了!”
但——船停了,他们还得等。
看着不远处另一艘船的士兵们乘着小船上岸,每一个穿戴完整,手中握着枪,以上岸的海滩为起点,慢慢向周围查探。
只有清查了附近的环境,确定在能攻击到他们的地方都没有人或野兽的踪迹后,剩下两艘船的人才能下来,这儿也没有码头,商人们下船也得和士兵一样,坐小船过去。
“从咱们这儿看,倒是看不到有人的踪迹。”牛雪成期盼道,“若没人最好,免去多少麻烦?”
许姐摇头:“未必,我和几个老友,都以为流求一定有人。”
牛雪成:“为何?”
许姐:“说来话长。”
牛雪成正想请许姐长话短说,便看到岸上的好几个兵突然聚集在了一处,那地方正好是树林和沙滩的交界处,正在一棵树下。
她连忙拿起望远镜看过去。
被士兵挖出来的是一个被沙子半掩的木箱,即便是牛雪成,也能看出那是宋国商船用来装货的木箱,和阮地的木箱有好几处不同。
牛雪成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许姐的手:“果然有人!许姐,这可怎么办!”
如果土著好说话,那自然最好,如果不好说话,甚至不肯和他们交流,直接打过来,那他们是应战还是逃走?
许姐奇道:“还能怎么办?若要打,那反而方便,他们死上一些人,自然就老实了。”
“不打也成,这种地方即便靠海,他们估摸着也没有提炼海盐的本事,即便提炼出来也是苦盐,咱们有细盐,他们再傻也知道细盐是好东西。”
“就怕他们不死不休,哪怕死绝了也要把咱们赶出去。”许姐摇摇头,“那他们可就倒霉了。”
牛雪成之前说话的时候意气风发,认为阮地开疆拓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真到了可能兵戎相见,会死人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提心吊胆,不知是害怕自己这边死人,还是不忍土著死人。
士兵们把木箱提出来,仔细看了一会儿。
没多久,就有士兵乘着小船过来,接了一个常和宋地做生意的商人过去。
商人刚过去,还有些晕眩,但一见箱子立刻就说:“这是宋国杨大官人的货,他们家的木箱都有标记,这一箱应当是瓷器,只不知道是瓷碟还是碗。”
“看着箱子没什么损坏,定不是发生海难飘过来的,定是从倭国转卖过来!”
商人气道:“我与倭人交易,打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们却不肯说出流求究竟有没有人,只打哈哈,真是可恶!白费了我的钱!”
士兵们笑道:“探听这种消息,你可真是有心气,那时就想到有今日了?”
商人连忙正色:“我是阮地子民,自然要为阮姐分忧,我一人的得失不算什么,只求阮姐知道我一片真心。”
士兵们失笑,商人们惯会说好话,至于其中多少真多少假,那就不必分辨了。
“你就在岸边待着。”士兵们,“我们还要往里走,找一处有水源,且视野开阔之地,你若不会泅水,便不要接近海岸,我们这会儿可没有人手去救你。”
商人连连说:“知道知道,兵哥兵姐们不必为我这样的小人担忧,小人再惜命不过了。”
他走到一块石头边,也不在意是否干净,一屁股坐了下去。
坐了这么久的船,上了岸反倒觉得有些晕,可即便晕眩,他也还是睁大了他的小眼睛左顾右看。
可惜不能走进树林里,否则他便能知道这里的水土如何,阮地的地不好租,尤其是城外的农田,工业用地好批,种植用地要经过不少审核,可这里不是阮地,他若能租下几个山头,种出粮食蔬果,到时候来这里补给的商船都要从他这儿进货,即便只是卖些粮食,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一个人吃不下太多,又担心有人低价与他竞争,船上的几个农商他都私下接触过,到时候几家合起来一起做……
商人越想越美,美到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刚抹了一把脸,正要继续在心里打算盘,一抬头,却看到右前方的密林中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猴子?
商人左右看看,这附近也没有猴子,有猴群被惊扰一定会发出鸣叫示警,树林里一定会传来更嘈杂的树枝摇晃声。
他立刻站起来,朝前方的士兵喊道:“兵哥!兵姐!那边,那边有人影!是土著!有衣服!”
有衣服,就不算是野人,是可以交流的。
几个士兵互看一眼,立刻朝着商人指向的方向走去,他们速度不快,很慢,也很警惕,防备着密林里的暗箭。
商人重新坐下,他可不愿意走过去,被波及了怎么办?
哎呀呀,他先看到的人,应当算是有功劳的吧?
第654章 航海路上(三)
入夜海面翻涌,牛雪成仍旧要在船上住一夜,岸上只有一些士兵搭起帐篷驻扎,夜里不方便走动探查,待得明日晨起,他们才会继续分为小队朝不同的方向进发,甚至可能好几日,牛雪成都得待在船上。
士兵们燃起火堆,预防夜晚野兽从密林中钻出来侵袭人群,又搭好运下船的帐篷,将油布铺在帐篷底部以隔绝潮气,年轻的女兵蹲在火堆旁,遥望着密林,与身边人说:“下午我在河边看见了敲击碎石后留下来的石块,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有土著,这些土著大概还处于石器时代。”
同袍奇道:“你对这个倒有研究?”
女兵笑道:“我读书一般,旁的都不爱,只喜欢历史。”
“既然是石器时代,那么起码有部落,是群居,一般靠近沿海的部落,大多是以打猎采集为生,靠近内陆的则是靠旱作农业。”女兵想了想,“我们可以往好处想,哪怕他们没有自己的朝廷,只是部落自治,但起码有协作和交流的能力,是可以被我们吸纳的。”
他们这些当兵的自然不怕打仗,怕得是只有打仗这一条路走。
一旦决定开战,那么最后就剩两条路,一条是把当地人全部杀绝,或是大部分杀绝,这样遗留的人会失去反抗能力,再统治他们十几二十年,年轻一代会忘记之前的血海深仇——知道仇恨的人都已经死了,他们会自然的认为自己是汉人,是阮地百姓。
另一条路,就是提拔出一个部落来,他们不亲自动手,等这个部落把别的部落残害杀死的差不多了,他们再作为“神”来主持公道。
这自然很残忍,建立在一条条无辜的人命之上,但阮地不可能放弃这座岛,放弃这座岛的位子。
女兵说:“只要他们愿意与我们交流,那么就一定知道好赖,部落又不是国家,既然没有家国概念,加入我们,被我们吸纳,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一件有道德负担的事。”
“我就怕我们还没靠过去,他们就疯了。”女兵叹了口气,“人在极度恐惧中会做出许多不理智的事。”
极端的恐惧会让人失去判断能力,就好像一个孱弱的人会因为恐惧,先一步向强壮的人发起攻击,哪怕后者并没有注意到他,这并不是无知无畏,而是动物的本性。
阮地也不想走最差的两条路,说难听点——只要做了,后世子孙也很难再宣称自己对这座岛的合法统治,因为当地人从未认可自己是阮地人,战争随时可能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