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点东西吧。”同袍给女兵打了一碗汤,“吃饱了好睡觉,明日还要早起。”
“真要修港口,恐怕怎么也得半年一年之后,起码得把这附近的部落肃清了才行,期间还要想办法学他们的语言,或叫他们学我们的,这回有一艘船上全是老师和学生,半年一年都算快的了。”
女兵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热汤。
船上如今也能做饭,但为了节省燃料,热食都只能说有温度。
为了方便存放,船上也没什么新鲜蔬菜,基本都是熟食,稍微热一热就端上来。
比起以前自然算是享受,但再怎么说,也比不上一碗真正的热汤。
比起商人和学生们,他们这些士兵更清楚这一次出行是为了什么,流求有着一条稳定的通道,依托黑潮洋流,能够让船只轻易的前往倭国麻逸和蒲端,倭国就不必说了,将来开采出白银,自然是商队们趋之若鹜的去处,麻逸和蒲端,虽然一向是宋国的属国,但如今宋国锅里衰弱,麻逸和蒲端也已经多年不去朝贡。
但蒲端和麻逸对阮地而言也有许多好处,那里气候好,水稻可以一年三熟。
最大的问题是平坦地势少,只能梯田耕作,而且每年都会有洪涝灾害,想要种地,就得做好排水管理,可这对如今的阮地而言不是什么难题,尤其蒲端和麻逸的人口不多,意味着本就有大量闲置的土地,离岸太远不好管理,那么就能和当地的统治者合作。
这样的地方,阮地竟然知道了,且至今这块地盘上也没有国家,那么就不可能放过。
所谓开疆拓土,首要的就是能提供好处的地盘。
像西夏,至今都还吃着阮地的大部分财政,哪怕阮地不断投入,都只是盼望着西夏能在十年内自己养活自己,而流求不同,只要建设起港口,立刻就能为阮地送来源源不断的粮食和原材料,数不清的钱。
女兵在睡前还在跟同袍念叨:“当年我还是应该好好学一学地理,如今想来,天下博弈,皆在地理之中。”
同袍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抱怨:“快睡吧!我看你是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没读书了又想读书,身上的骨头在痒。”
海滩边燃起的篝火无法隐藏,部落的巫师站在空地上,手持火把,远眺着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她杂乱的头发捧起,细瘦的身躯仿佛干枯的木柴,只有身上颜色艳丽却不长久的袍子证明了她在部落中高贵的身份,巫师的嘴唇微张,缓慢地念叨着什么,但最终还是转过头,冲跪倒在她脚下的族人们说:“天罚要来了。”
族人们全身颤抖,族长跪在离巫师最近的地方,他抬起头,皱纹交错的脸上满是惶恐:“逃吧!我们往林子里面逃!离他们远一点!”
外人一上岛他们就发现了,年轻的族人带来了外来者的信息,也倾尽所能的向他们描述停在岛边的船是多么的巨大宏伟,描述那些下船的人是多么的强壮结实。
巫师:“不……我们不能逃。”
“现在还不能。”
她说:“我们逃不进去,里面的人,不会接纳我们。”
这座岛不算太大,但仍旧有权力划分和地盘大小,强大的部落能够逐水而居,发展农耕,弱小的部落才会被驱赶到海边捕猎采集——不农耕不是不屑,是做不到,抢不成!
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就是因为打不过内陆的人,才只能被迫待在海岸边上,住在这密林中间,时时刻刻都要面对野兽毒虫的威胁,而且他们已经待在这里很多年,甚至好几代十几代了,和里面的人连交流对话都做不到,一旦碰面,就只能拼命了。
可他们的部落没有多少战士,年轻的女孩们不能去拼杀——她们还需要为部落生下将来的劳动力和战士,年轻的男孩们,他们甚至没有战斗的经验,难道就这样让他们去送死吗?
对这个部落来说,每一个年轻人都是财富,是他们存活下去的底气。
族长近乎绝望地问:“神……神是怎么说的?神回应你了吗?”
巫师紧紧握住手中的火把,她摇头:“神没有回应我。”
跪着的人里有人发出极轻的哭声。
巫师说:“但这也意味着,我们不会死!”
族人们抬头看向巫师,巫师语气坚决:“这不是生死大事,所以神没有回应我!”
族人们被这笃定的语气安抚了,他们松了口气,继续听巫师说:“我们需要一个英勇的人,他愿意为部落牺牲,去接触那些外来人,如果他死了,我们只能逃进密林,去和那些疯子抢水源和土地,如果他活了下来,证明外来人不会伤害我们,那我们就能留下来,继续之前的生活。”
巫师的目光扫视过部落中每一个正值壮年的族人。
“谁愿意成为这个英勇的人?成为部落的支柱?”
第655章 航海路上(四)
年轻的男人匍匐在草丛中,他的脸上身上被碳粉画出了一道道痕迹,仿佛一种用以震慑野兽的花纹,在长久的隐蔽中,虫子爬上了他的身体,让他每时每刻都饱受折磨,偶尔,他也会转头望向“家”的方向,在逃跑和前进之间徘徊。
逃吧!跑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但可能会忍饥挨饿而死。
前进!走向那群外来者。
但可能死于外来者的残忍虐杀。
无论做出哪个选择,他的结局似乎都要向着不堪的方向偏移。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他才艰难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他朝着海边挪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在数日前,他在打猎的时候崴了脚,原本以为很快就会恢复,但一段时间之后反而越来越严重,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部落没有那么多食物来养活一个废人,巫师已经为他采来了草药,想尽了办法,但仍然没有好转。
这也是他同意成了牺牲者的原因。
总归是要死的,不过选个好一点的死法。
想到自己做出选择的原因,男人深吸一口气,坚定了脚步。
海边的外来者们已经陆续离开了那三艘可怖的船,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清理出了一片平地,甚至还有人去打下了椰子,尝试了这种新奇水果。
他们人数众多,比男人知道的,内陆里的大部落人数还要多!
而且各个都有完整的衣服穿。
在这座岛上,衣服是很奢侈的东西,那些和外人做生意的部落才会拥有,其他人大多只会采集天然纤维用来编织裙子,到了冬天仍旧是靠兽皮和篝火在夜间取暖。
但那些都和他所在部落没有关系——他们是失败者,没有抢到好的水源和土地,只能在海岸游荡,靠捕猎打渔勉强维持生存,他们也没有种地的经验,一但遇到海浪和狂风,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
离外来人越来越近,男人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他越是靠近,越能闻到一股香气,那是食物的香味,但又不是普通的,食物被煮熟或烤熟的味道,更复杂,更吸引人,应该放了盐,还有什么?
他缩着脖子,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一边期待着外人们快点发现自己,一边也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发现自己。
——
女兵搬来砍伐好的木柴给篝火加柴,她们不怎么愿意砍树,柴基本都是拾来的,这会儿正等着吃午饭,早上已经花费了大量时间去探查周围的环境,在完全做好准备之前,她们也并不准备直接朝内陆进发,实在是现在其实没几个人有探岛的经验,对这座岛有没有瘴气,又有哪些常见的毒蛇毒虫也没有了解,只能这样一点点查探过去,减少人命的消耗。
去到不熟悉的地方,这个地方本身带来的威胁,甚至大过可能遇到敌人的威胁。
“不晒太阳的话,这儿还挺凉快,就是太阳太毒,我昨日忘了戴帽子,你看,额头这边皮就晒爆了。”同袍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你带药了没?”
女兵摇头:“没带,你忍一忍,平日里还是把帽子戴上,真晒出毛病了可没地方哭去。”
士兵们还知道警惕,倒是老师和学生们有一种无知无畏的美感,甚至还有老师带着学生去采集土壤和此地常见的野果,一边采一边颇有兴致的拿出本子和笔来写写画画。
“这种果子我还没见过。”学生采下一颗野果放到篮子里,“可惜没带只鸡鸭来,不知道有没有毒。”
老师无奈:“那要带多少鸡鸭才够?只要小心留意,看有没有被野鸟啄食便晓得了。”
“是了!”学生恍然大悟,“海鸟歇脚,岂不是得在岛上?有没有毒它们早知道。”
另一个学生却问:“这么说来,岛上岂不是有不少鸟粪?鸟粪可是绝好的肥料。”
老师摆摆手:“那不归咱们管,我也不懂!”
一旁守着他们的士兵一脸无奈,劝道:“郑老师,不如等几日再带学生来吧,倘若遇到什么陷阱野兽……”
老师连忙说:“我们不敢走远,就在你们探查过的地方随便看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