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集市卖的货也都不是什么奢侈品,至少宝石一类的东西不会出现,商人们会放在这儿卖的,都是量大却不贵的货,比如玻璃制作的饰品,又或是加工后的皮革和布料,这些布料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布,说是棉麻混纺,其中大半都是麻。
但生意却一点不差,本地的商贩们都在这里挑选,货一箱箱的搬进来,又由本地商人一箱箱的搬走。
周景玉转了几圈,虽然没看见熟人,但也对汉商们每日的收入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这些汉商也不是什么豪商,倘若是阮地有名有姓的商户,运几趟丝绸和茶叶过来,就能挣得盆满钵满。
汉商们能出海做生意,自然个个都是人精,看周景玉走了几趟却不来问货,且一看就是汉人,如今在倭国出现的汉女,要么是译语人,要么也是商人,最后自然就是女吏了。
哪怕汉商们不知道上面的意思,但也很明白女吏们一旦出现在一地,那么这个地方很快就会在阮地的掌控之中——他们比普通百姓更清楚女吏们的本事和力量,这群人就像是阮姐的狂热信徒,如果没有阮姐管束,她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简直把书里说的人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到了极致。
立刻就有商人带着伙计过来试探,在周景玉又转过一圈的时候将人拦下。
商人乐呵呵的拱手:“这位姑娘凤姿龙章,一看就非常人,不知是哪里人?”
周景玉倒也客气:“我是太原人,阁下贵姓?”
商人立刻说:“免贵、免贵、免贵姓程,程梦归,不知姑娘……”
周景玉:“我叫周景玉,程老爷且去忙吧,我逛逛便走了。”
程梦归忙说:“周姑娘且慢,一看您就非寻常人,我虽然是做小本买卖,但也是仰仗阮姐的威严,在异国他乡才能安稳挣个辛苦钱。”
“程老爷有什么想问的,问就是了,我能答的,自然作答。”周景玉一脸欣赏——出来做生意的商人,聪明自然最好,蠢人就不是做生意,是为倭人做嫁衣了。
程梦归:“周大人,借一步说话。”
周景玉对静子说:“你且等一等。”
静子点头之后,周景玉才和程梦归走到人少的地方。
“周大人,我观您的气度就不是普通女吏。”程梦归,“这些日子我们来做买卖,收的白银都不足两,这倒也罢了,盈亏自负,不过倭人并非都是实心眼,就怕这些不足两的白银并非他们自己提炼失误,而是有意掺了东西。”
“且役人要的贿赂更多了。”程梦归小声说,“这些贿赂原是小事,但……倘若他们要提税,咱们又卖了铁器工具过来,到时候是掏了咱们的腰包,肥了他们的肚子。”
周景玉沉思了一会儿:“我会托人将这个消息带回青州。”
程梦归松了口气:“我们这些做生意的,都盼着这生意能长久做下去。”
周景玉笑道:“自然,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只要不撬阮姐的墙角,那无论什么事,咱们都能好好说。”
第679章 川内巨变(一)
随着倭国银矿被勘探出来,一波波的矿工们乘船远渡——倭国本地没有那么多矿工,也没有阮地这样好的挖掘技术,原本倭国贵族并不想要阮地的矿工,他们派去的监工能随便殴打本国矿工,但能鞭打汉人么?除非倭国预备着和阮地开战。
在见识了阮地的枪支炮弹之后,倭国再自大,也知道此时谁强谁弱。
但真正让他们接受阮地矿工的,则是阮地的沼气灯和开采技术,开采技术哪怕工人们再藏着掖着,矿总是在那里,里面的设施,安装的木架,总不会被汉人们全部弄走,到时候他们怎么也能偷学一些,要是有机灵的倭国人偷师学成,那就再好不过。
至于沼气灯,则是阮地承诺的给倭国的好处,电灯倭国也不是不想要,给阮响去了十多次信,但都被阮响挡了回去,双方给出去的原因都千奇百怪,倭国说没有电灯皇帝都不能熬夜苦读啦!我们皇帝从来都是最崇拜大国的,学的都是儒家典籍,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吗?
阮响说不行,你们倭人太少,发电太难,我送矿工就已经很麻烦了,再送会发电的人才,你怎么不说让我过去算了?
双方拉扯了大半年,最终倭国同意了让阮地的矿工去开采银矿,并且负担矿工们的工资,倘若矿工们犯罪——比如强奸或杀害倭国人,那么阮地同意倭国将这些工人关押,但判罚需要倭国提供详细的证据递交驻倭使馆,使臣再三审核后倭国才能判决。
可若是小罪,比如偷窃——偷取银子,那么这些人则要被送回阮地,阮地会进行判决。
而阮地则同意派人去给倭国修建沼气池和水塔,钱自然是要给的,倭国可以拿一处的银矿来抵,这一处银矿的所有开采成果都属于阮地,若倭国中途反悔,阮地便能向倭国开战。
两边也签署了公文,倭国自然是由皇帝来签,而阮地由使臣代签。
倭国王室还举办了极为盛大的签署仪式,整个平安京都因此格外忙碌。
但此时的阮响头疼的不是倭国,倭国已经算是她的掌中物,她掌握了倭国的银矿,就等于掌控了倭国的经济命脉,每日每月每年的银矿开采量她都能一清二楚,继而扩展到整个倭国的经济和民生。
倭国的粮食极难自给,她也预备着卖给他们无法自行留种的杂交小麦,到时候农业和经济,这两样东西就足够她掐住倭国的脖子。
阮响看着小跑到院子里,正喘气抹汗的管四娘,她从吊杆上跳下来,脱去外套后问:“怎么了?这回是回鹘还是吐蕃?”
管四娘连忙摇头:“都不是!川人反了!”
阮响一愣,她很快平静下来:“川人向来不驯,这倒是意料之中。”
川人要反抗,宋国很难镇压,川内地形复杂,平原守不住,但只要川人钻进山里,朝廷就拿他们无可奈何,但阮响仍然有地方想不通:“我记得前两年,宋国朝廷给了川人许多好处,川内不禁私盐,各地乡绅如今应当对宋国朝廷感恩戴德才对。”
川内的私盐如今已经卖到了许多地方,甚至和江南盐商打得火热。
这并不是一笔小钱。
管四娘:“不是地主乡绅造反,是农人造反了。”
阮响:“细细道来。”
宋国朝廷如今对川内的掌控已经很薄弱了,就算是以前,川内也多是乡绅地主自决,官员们大多是神龛里的石像,只高居堂上,而宋国朝廷开了川内自行贩盐的例子,却没有监管的能力,导致地主乡绅们开始对佃户农民们敲骨吸髓。
原本的佃户大多成了盐工——对地主而言,那点地租怎么跟贩盐的利润相比?
至于原本的土地?自然也要种,地租不仅不能少,还要往上涨,最终导致一家农户,壮劳力去当盐工,老弱病残留在家里种地。
而盐工能挣多少呢?
乡绅地主恨不得他们都是不必吃饭的牲畜。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阮地的农人和盐工们都受不了了。
地主乡绅挣得盆满钵满,而他们却连吃饱都难,日日上工还要被管事呵斥鞭打。
去告官,但官吏们早就被地主们买通,一个月几十个盐工先后告官,只有一小半活了下来。
并且随着蜀锦的价格越来越高,许多百姓都将女儿送去学手艺,没有官吏管束,商人们越发肆无忌惮,这些女孩被送去作坊都要签一份文书,和卖身契几乎没有差别。
她们织的每一匹蜀锦都价值千金,但落到她们手里的,却连自己都养不起。
可这都算是好事了,毕竟作坊包吃包住。
川内的百姓被地主乡绅和商户们敲骨吸髓的压榨,最终在两日前,由夔州白帝城的农户和渔民们领头,趁着天还未亮,这群农户和渔民趁黑起事,几乎是毫不废力的占据了官府,杀了主官,又冲进几个盐商豪商家中,将一家满门屠了个干净。
到今日,川内四处起火,盐工们也加入了进去。
而宋国朝廷这次倒是反应得很快,立刻派兵过去镇压。
“可起火的地方太多,宋国的兵无法全然镇压,各地都闹出了不少人命。”管四娘,“阮姐……我以为……”
阮响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且去歇息吧。”
管四娘一走,阮响就叫人将赵翠花等人全都叫来——
这是个好机会,她原本并不想对四川下手,四川百姓的日子不算难过,除了那些生活在深山中的蕃族外,汉人的日子勉强都能过下去,对一个稳定的地方而言,生活的好不好其实不算重要,重要的是生活的安不安宁。
只要川人还能活下去,还能维持以前的日子,阮响派兵过去,川人哪怕不支持宋国朝廷,为了维护自己的生活,也要先把外来者赶出去。
所以阮响虽然一直在鼓励商户和四川做生意,鼓励女吏们将简化字和拼音带过去,却一直没想过要把四川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