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伴转了一圈回来,正巧看到猎户在数钱,连忙凑过去提醒:“财不露白!你在街上数什么数!当心出了镇子被人抢!”
说罢,他又看了眼藤筐:“怎么东西没少?”
猎户喜滋滋地说:“刚刚来了个贵人,只问了我几句话,便将这些钱都给我了。”
伙伴扼腕:“我怎么不在!”
猎户数出十块钱来递给伙伴:“你带我来,便也分你一些。”
伙伴也不客气,拿了钱收进自己的兜里,也蹲着陪猎户一起看摊子,他小声说:“我问过了,前头有个村子在修路,招人,一天二十块,还包两顿饭,只是住的差一点,只有棚子没屋子,但那边说了,中午那顿饭肯定有油水,再差也有鸡蛋。”
伙伴不卖东西,他是过来扛活的。
猎户想了想:“干多久?”
伙伴:“那条路不长,想来十天半个月就做完了,我正好挣了钱,买些东西回去,也能过个好冬。”
猎户犹豫了片刻:“还缺人吗?我能去?”
伙伴奇怪道:“你不是不肯吗?说卖完就要回去。”
“原是想着趁着还没下雪,多砍些柴堆着,冬天便能少上山砍柴,你也晓得的,我老娘和娃娃都受不得寒,我想着……这边的钱好挣,我多挣些,买几件棉衣回去,免得她们日日在屋里不敢出去,手里有钱,也能买些炭回去,我瞧见了,城边有卖木炭和煤炭的。”
“你都知道煤炭了!”伙伴惊道,“这才来两天,真是长见识了!”
猎户叹气:“我是没过来过,又不是傻。”
“我看给我钱的那人是个贵人。”猎户小声说,“他一看就是都城出来的,说不定家里还当官,和咱们不是同样的人,我就怕他晓得我过来做生意,他要抓我呢!”
伙伴嗤笑:“他能抓你?凭得什么?这儿可是西夏,不归他们管,他真要抓你,你不走就是了,只要不回回鹘,他能耐呢何?这儿的吏目可不是吃素的!”
能在边关建起一个小镇,靠几个女吏就能管得规规矩矩,自然不是因为她们能在短短一两年内将来往的人教的全都知道礼义廉耻,纯粹是因为她们都是老兵出身,且个个有枪,能随身配枪的士兵都没几个,可见她们就算开了枪杀了人,阮地也不会对将她们严厉处罚,最多也就是调回去。
而镇子刚建起来的时候就出过事,当时女吏枪毙了三个闹事的主犯,剩下的人关押起来,第二日就被带走去挖矿修桥。
从那以后,哪怕几伙人打生打死,只要看到女吏们过来,或是听到有人说去喊女吏,立刻就老实起来,等女吏们赶到,看到的就是两边的人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猎户小声说:“我看这镇子不错,怎么没几个民居?没人搬过来?”
伙计:“我问过,说是建房要女吏批地皮,女吏说地皮不能批给回鹘人……倒是那些党项人批到了地,正预备着买砖头建房,这些人真是可恶!明明打仗打输了,日子却这样好过!”
猎户望向那个贵人离开的方向。
要是行的话,他希望那位贵人是去阮地向阮人开战的。
这样的话……他们也就能过好日子了吧?
第685章 风云变化(五)
使团在小镇滞留了五天,仍然无法说服女吏们将他们带来的贡品放行,于是一行人不得不自掏腰包付了税——先把东西带进去再说吧!说不定到了青州,阮女会收呢?这世上谁会拒绝礼物?哪怕皇帝富有四海,总得给小国一些面子吧?
但进了西夏,仍旧麻烦颇多,西夏许多地方还在修路修桥,他们的行程总被路上的意外拖延,只是好在他们一直走大路,倒没有遇到阮兵手里的漏网之鱼。
“前头的路坏了!不能过车,且等着吧!”使团的人小步跑回来,裤子上溅了泥水,他抱怨道,“听那些修路的人说,这条路修过许多回,却总坏!我看西夏和以前也没有两样!”
其他人坐车的不多,大多都在走路,骑马的更少,他们叹了口气,心底再不满,总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西夏归了阮地,商人通行就更多了,这些商人带着巨量的货物,常常会把路压坏,有些甚至明明看到路坏了,也要趁着还没人修先过去。
布格跳下马来,对使团中官员说:“先找个平地扎营吧,今日是过不去了。”
“只能如此了。”那官员呵出一口白雾,“越发冷了,咱们带的棉被或许不够。”
这几年回鹘也用上了棉被,不少农户也种上了棉花。
但阮地的商人卖很多东西,不卖的很少,可这很少里头正好就有棉花,于是除了王公贵族外,民间只有大富之家买得起,棉布能卖,棉花却不卖,回鹘王室虽然不满,但到底王室不会缺少享受,便也不怎么在乎。
至于百姓——等农户们种出来也就能买了,至于买不买得起,那是另一码事。
布格左顾右盼,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不少商队堵在了这条路上。
都是大商队,货物都靠牛车运送,除了大路之外走不了小路。
这些商队大多都是请的镖局护送,不过都有管事或商户本人盯着,布格:“我去问一问。”
官员:“去吧,若有罐头和清水也买些。”
布格的汉话很好,自从对阮地有了兴趣,便请了汉人先生到家中教他汉话,学汉家典籍,不过布格汉话学得好,汉家典籍学到如今仍旧半懂不懂。
“真是不知道规矩!”不远处的管事唾骂着雇来的伙计,“这箱子上写的啥?!玻璃制品,小心勿摔!你将这箱子扔下来就当卸货了?!你怎么不拿铁锤去锤水晶?!这一箱值多少钱你晓不晓得?卖了你都赔不起!”
那伙计嘴硬:“如今、如今我也是阮人了,阮地不许人口买卖,你卖不得我。”
“而且、而且我不识字。”
管事怒吼:“招人的时候我千叮咛万嘱咐,只要上过扫盲班的!”
伙计:“我上过!没学会!”
镖局的人站在一旁,已经拿着馒头在啃了,将两人的争执当佐餐。
“你倒是理直气壮!”管事气得脸色发青,指着伙计的鼻子,“滚!现在就滚!”
伙计梗着脖子:“咱们签了契书的,还没到地方,你要辞我,赔钱!”
“你弄坏了这一箱东西!可知够我雇几个人了?!”管事恨不能上手掐死这个伙计。
伙计却振振有词:“别以为我不懂,大哥说了,就算我出了错,只要你没提前跟我说过,那就不算我的错!”
管事撸起袖子:“多说无益——”
管事一脚踢了过去,那伙计倒是眼疾手快,立刻抱住了管事踢过来的那条腿,抱住以后就往后退,管事大喊:“放下我!放下我的腿!”
布格在一旁看着,惊讶的看向其他人,镖师们笑着指指点点,其他伙计也停下手里的活看热闹。
“赵管事到底是文人出身,架都不会打。”
“到底是贪便宜,不雇汉人,要雇党项人,他们才读多久的书?没几个识得字。”
“那可不关咱们的事,这伙计说的也没错,他们只说要上过扫盲班的,可没说要扫盲班毕业的,更何况官府也有规定,凡雇主没说清的事,雇工做错了,雇主自行担责。”
“这么说雇主还真是倒霉。”
“心疼他们做什么?还不是看党项人要的工钱低,你看这一路过来,这些党项人可叫过一声苦?背着货过泥潭,驴也就这般了。”
伙计放下了管事的腿,管事悻悻道:“到了地方我才跟你算账!”
伙计也不怕他,只说:“你敢克扣我,我找女吏去,看她们怎么说。”
管事气不打一处来,脸都气红了,怒吼中都带着哭腔:“不讲理——真不讲理!欺负人啊!”
那伙计昂首挺胸地走了,仿佛一只斗赢了的公鸡,若那鸡冠存在,此刻一定鲜艳欲滴。
眼看着事情平息,那管事的脸色也逐渐好转,布格才凑上去。
他先介绍了自己身份,这才说明来意:“这路恐怕明日才能过车,但我们带来的棉被不够,还有罐头清水,若你们有卖的……”
管事在布格过来时便打量了对方的衣着,此时一改刚刚对着伙计的严厉面孔,温和道:“要多重的?罐头也有!只水没有,不过这附近有湖,打水却不难,罐头要肉的还是水果的?我看不如都要一些,帐篷你们可带了?我这儿也有!”
布格要了十三床棉被,并八个帐篷,罐头若干,又瞧见还卖了肉脯,便买了几十斤。
虽然这生意不大,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且路上做生意也能打发时间。
“党项人既然如此不驯,何必还要用他们?”布格不动声色的打探。
管事果然不当回事,苦恼道:“若是从阮地雇汉人过来,可要花不少钱,就是西夏的汉人,因着精通汉话,看得懂汉字的缘故,也比这些党项人要的钱多,便是肯花这笔钱,他们也未必能来,商队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