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翠花反而说:“如今党项人学得汉话的不少,征兵数万,但尚无攻伐经验,先对大理动手,也是给党项儿女建功立业的机会,对党项人与汉人的融合更为有利。”
“不过……大理与我们无仇无怨,要打仗,总得给个缘故吧?”
“大理有多少汉人?”
“等等,你们不是想搞大复仇那一套吧?!”
“汉朝列公泉下有知,都得叹一声后继有人。”
阮响安静的听着,并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她如今已经很少详细解释了,都是等官员们争论完了再出来一锤定音,因为没有人会反对她的意思,也就叫她更难了解自己的官员。
赵翠花仍旧坚持:“有了四川,拿下贵州大理,宋国不也在我们手掌之中了吗?”
“若强行先攻打宋国,四川贵州动荡,大理反而能因此强国,吸纳西南人口。”
“反过来,却是我们锁住宋国,三面包抄,即便兵神降世,拿什么和咱们打?”
其他人互相看看,终于没人再反驳赵翠花。
拿下辽宋,一直是阮地官员们的共识,但过去了这么多年,阮地其实并没有发起过几次大的战役,最大的,也就是攻打西夏,对别的地方都是蚕食为主,如今阮地的许多城镇,都是靠着不断通商,扩大影响力,慢慢这些城镇臣服,再派一小支军队过去,就能轻松实现事实上的治理。
虽然阮地的核心官员圈不算人多,但这么些年也分成了两派。
不过与其说是两派,不如说是两种战争倾向。
一派以赵翠花为主,认为平定天下不能急躁,要徐徐图之,依靠地理去慢慢推平。
另一派以郑胜为主,她主张既然要打,就要倾尽全力,一举定鼎,只要拿下辽宋两国,则天下可平。
两边这几年来争执越来越多,甚至到了需要阮响去平衡的地步。
这一次赵翠花说服了她们,阮响才说:“都先歇歇,喝口茶润润嗓吧。”
众人安静下来,喝茶润嗓,等她们都歇得差不多了,阮响才说:“既然没有异议,那么明年入秋前就要派兵,不能耽误下一年的春耕。”
郑胜:“不知阮姐属意哪位将军主帅?”
阮响:“乔荷花。”
“她一直驻扎在宋国,再不用,恐怕她都不记得怎么打仗了。”阮响笑了笑,“她也是难得有山区战斗经验的将领之一,我们要的是贵州到大理和四川的那条路,至于周围的土司,之后再徐徐图之吧。”
众人自然赞同。
等会议结束,官员们去休息吃饭,阮响才对留在最后的赵翠花说:“将这些年来表现出众的吏目都报给我,贵州的土司不好解决,必须要有出众的心智和铁血手腕,且要知道变通,明白进退。”
所谓百年皇帝,千年土司,贵州的土司距今为止,已经维持了四五百年的统治。
汉朝都才维持了四百多年,可见其中的社会结构,人员组成,以及行政方式,都和汉人王朝有着巨大的区别。
阮响这些日子一直在了解这些土司和酋长,这些土司酋长的传承非常可疑,虽然有家谱,但大多都是编纂,其中许多所谓的“子孙”和“祖先”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土司“长寿”的原因倒是很明显。
因为大多数土司之中,女性地位并不低,家族的传承不仅可以从父系,也可以从母系。
也就是说,土司的外孙,也是有继承权的,而这个女性的丈夫,也被认为是家族中的一员,可以继承土司之位。
如果这位土司的女儿,本身有权欲,有能力,那么她也可以继承土司的位子,毕竟按照血缘,女儿的继承权高于她的丈夫和孩子。
权力和财产都能以母系为基础传承流动。
这种法理上对从母系权力继承的认可,让这些土司格外“长寿”,毕竟王朝末年时皇帝都不一定能生出儿子了,绝嗣在中原王朝的大族主支中屡见不鲜,这些住在山间,穷困艰难的蕃族,靠着这种传承方式活到了如今,土司们甚至保持着强大的统治力。
父系和母系同时为一个家族出力,那么保持数百年的统治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这也给阮响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这么多年的统治,对很多蕃族的底层百姓来说,几乎是牢固不可撼动的,尤其山林是真的穷,真是贫苦,她的士兵去打,不仅很难有收益,还可能被耗死,毕竟没有人家熟悉地势,枪在山林里的优势比在平地上小得多。
放暗箭不看兵器,只看谁更了解环境。
一旦阮军分散开来,蕃族就算打不过,也能逃进深山——她不是去把人全杀了的,是要借由蕃族了解地势,修路,从而实现有效统治。
她能统治川蜀的蕃族,是因为川蜀的蕃族生存更艰难,因为川蜀的汉人不少,蕃族要生存,就避不开和汉人打交道,从汉人手里交易盐和布匹,所有阮地能很快影响他们,借由经商交易,让这些蕃族自然的学习阮地的通用汉话。
可贵州的蕃族不是,那里的汉人更少,而且双方泾渭分明,毕竟那连绵不断的山脉,既保护了双方,也几乎完全阻隔了双方。
要吸纳安抚贵州的蕃族,需要花费的时间是四川的不知多少倍。
阮响:“要给贵州修路,其中艰难大于西夏不知多少倍,在路修好之前,需要这些吏目去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们,团结他们,只有等天下平定,经济强盛,才能完全平定那些土司。”
哪怕是阮响这样的激进派也只能哪怕在名义上拿下贵州后,继续让土司们统治,直到她有钱到可以给贵州修路通车为止。
赵翠花应道:“这几年倒是才人辈出,恐怕得看花你的眼睛。”
阮响笑道:“这就好,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和钱,总算是到了可以挑选人才的时候了。”
从阮响打下钱阳县开始,民间已经没有溺女婴的情况了,就算一些边缘村落有,对阮地的人口也起不到什么影响,这些村落也在衰落,被举报的溺婴人家也会被严肃惩戒。
可用的女吏越来越多。
她们就是为了贵州这些难以啃下来的地方准备的。
第670章 风云变化(八)
连续数日,布格心绪难平,党项人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曾有国体,一路走来,看见的都是党项人与汉人一起做事,他甚至还看到了招兵令——招兵,阮地这是又要打谁了?
要说党项人,不过是羌族的分支。
羌,上羊下人,顾名思义,便是放羊的人。
他们的祖先或许就是远古时代西北方放牧的人,东方人以羌来代指,以示非我族类,倒也没什么恶意。
秦汉之前,羌是关陇之地的异族,关陇成为汉土后,羌变成了河西四郡的异族,当河西四郡也成为汉土,湟水一带的异族又成了羌。
曾经被称为西戎的羌人,随着中原王朝的控制面积变大,早就不是羌了。
羌这个字,与其说是区分族群,不如说是区分生存方式。
羌人内部也并不认可自己是同一族群,他们有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习俗,不同的可汗。
这么多年以来,经过了周商秦汉唐,羌人中的一支党项羌才终于建立了一点同族认同感,靠着曾作为唐朝节度使,汉化程度深,才终于建立了西夏,有了国体,这么多年来在辽宋之间疲于奔命,却没有被灭国,可见其坚韧。
和草原上的鞑靼们不同,羌人对汉人的统治不算特别抵触,毕竟在西夏建国之前,他们就过着这样的日子,何况一旦汉人接纳他们,羌人的同化速度非常快,毕竟羌人没有文字,历史习俗全靠口口相传,传着传着要么变了味,要么被遗忘了,西夏虽然仿照汉字造出了自己的字,但——百姓都是文盲呀!一辈子学过的第一个字是阮地的简化字。
连自家的历史,都是在老师们的课上学的。
党项人头一次知道自家历史的都很惊异——原来他们的祖先……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祖先,反正总是亲戚吧?竟然早就变成汉人了?西羌人成汉人了,关陇的羌人成汉人了?
原来这玩意还不是固定的?
不过他们也是学了就忘,当故事听了,毕竟那些族群的叙事,抵不过真正的生活。
布格存在石头上,看着阮地的官兵们招兵,他看过张贴的公告,上头将当兵的待遇写的清清楚楚,且有严格的标准,但脚长啥样都要管呢!他甚至拿自己比了比,发现自己能过的时候,竟然还雀跃了一会儿,仿佛得到了某种认可。
只不过,以往各国征兵,百姓都不怎么响应。
一要是离家千里,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回去,二是伤了残了,干不得重活,又没法继续当兵,回了老家岂不是也要饿死?三则是饷银不晓得能不能发到自己手上,卖了命却没有钱,谁肯干这亏本买卖?尤其本钱还是自己的命。
“阮地征兵的要求这样高,岂不是征不到什么人?”使者们也谈论着这个,“百人里头能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