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毕竟是土司,她对这些打扮倒觉得哪里不对,汉人嘛,有钱人和穷人穿得都不一样。
阿勇似乎很犹豫,就连他的父母都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的看着儿子,时不时抹上两把泪。
“阿勇!”土司走过去,她警惕的看着那些汉人,族人们也紧握着手里的农具,他们临时过来,能当做武器的也只有农具了,土司喊道,“你过来!”
阿勇这才松了口气,朝着她跑来。
等阿勇站定后,土司才拽着他胳膊把他拉到一边,叫他和她一起转身后小声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把汉人带过来了?他们不肯换东西?他们想做什么?”
阿勇犹豫了几秒后才很有些委屈地回道:“他们肯换,换了盐和布,怕我们带不回来,还送了几头驴,但是……他们说有话想跟你说,如果我们不同意,盐和布都不能换给我们……”
“你就同意了?!”土司气得颤抖,一巴掌打在了阿勇的头上,“你知不知道,他们若有坏心,咱们寨子里所有人都得死!你以为阮人是什么大善人?他们拿下大理杀了多少人?难道他们打大理靠得是他们那所谓的礼吗?!”
阿勇更委屈了:“我们没答应!我们都准备走了,是他们悄悄跟上来。”
土司更气了,又打了一巴掌:“那你们就不该回来!死在外面都行!你阿爸阿妈还在寨子里!”
“我们也没想回来……”阿勇小声说,“我们带他们一直往别处走,以为把他们甩掉了,就在刚刚回来的时候,山腰上,才发现他们还跟着我们……”
到了山腰,那就进退两难了,哪怕汉人再傻,也知道往上走。
于是阿勇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和这些汉人一起过来,免得双方一见面就打起来。
再害怕,也得努力推动事情往好的方向走,能不打自然不打最好,寨子已经打不起了,缺盐缺了这么久,就是种地都没什么力气,更何况打架?
“他们里面有人会说咱们的话。”阿勇小声说,“他们说,也不是没有僚人和他们做生意,他们和别的僚人做得,和咱们自然也做得。”
土司深吸一口气,她没想过汉人会来。
以前宋国势大,她们要接受宋国封赏的时候,也只是遥遥领命,还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从不曾让使者上过山,都是土司带人下山,自己的孩子都得留在山上,以免被汉人一网打尽。
但此时,对方已经踏上了他们的家园,土司就必须想办法稳住这些汉人。
搬家实在太难了,这边的番族太多,搬家不仅意味着失去经营了数年的势力,也要失去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田地,他们也有简单的堆肥办法,不那么依靠迁徙开荒,尤其山下还有汉人留下的好地。
就是她想搬家,恐怕族人也不会同意。
“既然如此,就把人请过来吧。”土司叹了口气,她揉了揉眉心,“带去大屋。”
阿勇:“是。”
她自己则没有过去,而是回了趟自己的屋子,她的屋子是世代土司居住的房子,用的土砖,盖了三间,因着如今家里就剩她和弟弟的缘故,除了在她家做活的族人以外,就没什么人进出了,于是越发的节省,有两间屋子下雨天漏雨,早就不能住人。
这些汉人来了,也不知道该叫他们住哪里。
口粮也不够,来者是客,这些人还是从大理来的,总不能让他们也吃菜粥吧?
菜粥里其实没多少粮食,大多是野菜,野菜没有油水和盐来烹饪一点都不好吃。
土司知道最后拿主意的不是这些跑过来的汉人,但小鬼难缠,谁知道不好好招待他们,他们回去后会说什么?或许会说他们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不配和阮人做交易。
她换上了一套正式的衣裳——说是正式,也就是没那么旧,没有补丁,没碰过水褪色的衣裳,想来想去,又戴了一条有金珠的项链,上面还有野猪獠牙做成了珠子。
自己仔细看过后觉得还行,这才去了大屋。
大屋是她祖母专门修出来,叫族人们议事的屋子,虽说多数时候都是土司和族老们议事,族人们根本不会进来,但也算是寨子里最大的建筑,早年的时候很让族人们骄傲,许多番族是没有能力修建这样大的建筑的。
但大是大,里面的东西却很少,连桌子也没有,只有十几个凳子,有些凳子还少了一条腿。
好在汉人们自带凳子,就是有点矮。
土司一进去,就看见了汉人带来的盐。
那样大的盐袋,开口被打开,叫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白花花的盐。
比她们曾经在山下人手里换到的更多,更细,更白,没有一点杂质和沙土。
领头的汉人站起来,用不怎么熟练的,有些奇怪的僚人话说:“这是我们的诚意,可以送给你们,以后每个月我们都能送来同样分量的盐。”
“现在,你能相信我们没有恶意,愿意跟我们好好谈一谈了吗?”
土司咽了口唾沫,她也很长时间没吃过咸味重一些的东西了。
如果是族人们看到了这几袋盐,如果她不在场,应该会大打出手。
“我可以接受你们朝廷的封赏。”土司肃穆道,“但你们不能插手我们族内的事!”
那汉人笑了笑:“什么叫插手呢?是收税,还是叫你们服劳役,或是让你们去当兵?”
土司:“可以收税,但我们不服劳役,不当兵。”
这就是她的底线了,她可以称臣,可以交税给汉人,但不能服劳役和当兵,否则以汉人对番族的凶狠,劳役和征兵,会把族内所有的青壮都弄走,他们一生都不会再回来,寨子会失去和其他部落或寨子争斗的能力,慢慢死去。
那汉人笑眯眯地说:“好,那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第675章 风云变化(二十三)
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对僚人而言,汉人是躲不过去的“天灾”,他们无法侵入汉人的地盘,但汉人却一直在侵蚀他们的生存空间——难道他们天生就喜欢住在山林里吗?开垦田地都比在平地上艰难,那样多的树,就是把树砍倒了,树根也要耗费不知多少精力。
但他们也离不开汉人。
这里的番族太多了,番族里有更野蛮,更凶恶,把杀人当喝水的番族。
对着这些番族,他们打不过,就要借助汉人的力量。
汉人也能算是他们防备其他番族的防线。
于是他们接受了宋国皇帝的封赏,但不纳税,不服役,不当兵。
可这样的日子,随着大理被阮军打下来,思博等地的宋人离开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以前他们也过过好日子,那还是她祖母当土司的时候,宋人还很强势,宋国也还有力量,当了宋国皇帝封赏的土司,年年都有赏,那些赏不算多,但对她们的寨子而言已经很富裕了。
那些年,寨子里的孩子也一直往外冒,族人们都觉得养得活他们。
只有养得活的时候,族人们才敢多生孩子,否则生上两三个就不生了,就是生下来也会扔了,免得白费口粮还可能在哪天饿死。
“我知道,你们的头人是那个姓阮的女人。”土司强撑着说,“我听说过她,听说她有三只眼睛。”
她不想表现的自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被这些汉人哄骗。
汉人们互相看了看,倒是没人笑,但那个译语人轻声说:“好叫土司知道,我们阮姐没有三只眼睛,她也是个凡人。”
土司瞪着眼:“我不信,汉人,哼,我知道,都是男人主事,以前还对我们指手画脚,说我们是蛮子,才让女人主事,要不是你们的头人不是凡人,男人们才不肯叫她主事!”
她自认为很有道理,说完还自己点头赞许。
译语人看向领队,领队说了几句话,他才转头说:“阮姐主事靠的不是神异,而是能叫人们过好日子,老百姓嘛,谁叫他们吃饱饭,他们就听谁的,谁让他们不挨打,他们就听谁的。”
这话土司听进去了,她想了想:“倒是也有道理。”
族老们也在场,他们不像土司,没什么和汉人打交道的机会,只有几个老人曾经和汉人有来往,他们问:“你们送来这些东西,是要我们向你们的皇帝臣服?”
领队这回说的就比较长了,好在僚人们还算有耐心,等着译语人翻译。
“我们已经打下了大理,这个你们是知道的,如今这一块地方,在我们那被叫做贵州,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心里应当也明白。”
“要么打,这自然要耗费时间,但只要路修通了,我们是绝不会输的。”
“但——打要耗费人命,我们这边不想士兵死,你们应该也不想族人死。”
“以前你们和汉人打生打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几块地吗?我们如今有垦田的新办法,也有不少耕牛,只要你们肯,就不必住在山上,能下山耕种,还能买到我们的肥料,甚至养鸡养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