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响笑着说:“坐吧,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
“国书我之前就已经看过了。”
“这些日子我难得有休息的时候,就不和你们打哑谜,彼此猜来猜去。”
“你们可汗的要求,我不能满足。”
“封王不可能,让他一直住在王宫,也不可能,妻妾都同他一处,这更不可能。”阮响,“你们来了这些日子,应该也清楚我的立国之本,那是不能动摇的东西。”
“不过,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他若是肯献国,我能给他比赵庶人更好的待遇,他可以自己选搬到哪座城里,房子自然也是我们准备,我们也会提供几个工作任他挑选,他若要出城,我们也不会阻拦。”阮响看着他们,“这是我的诚意,你们可以决定接受与否,但不用和我讨价还价。”
骨咄禄连忙说:“可汗不在此处,外臣们不能替可汗决定。”
“不着急。”阮响,“你们可以写信回去,放心,现在电报很方便。”
原本的西夏已经有电报了,几个大城也有了电灯,传递消息的速度极快。
骨咄禄是使团的领队,此时也知道他能说话,他恭敬地问:“阮姐,既然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回纥,稍退一步,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汗要的也不过分……”
“是不过分。”阮响很讲道理,“只是我答应了他,将来是不是要答应辽国皇帝,答应吐蕃各部的族长?答应黑汗的可汗?”
“规矩一开始就定好,总比到时候人人都来跟我谈条件强,对吗?”
骨咄禄深吸一口气:“阮姐自然腹有千秋,但……既然能以最小的代价得到,何必抛费战士们的鲜血?”
会议厅里似乎冷了几分。
使团的人都有些坐立不安。
这话说出来简直就像是威胁,骨咄禄原来这么勇吗?!以前怎么没发现!可汗挑人挑错了呀!
可汗现在不在这儿,他们可在这儿!阮女就算把他们都砍了,可汗难道就敢因此向她开战?!
阮响却并不生气,她笑吟吟地说:“你怎知会我的战士们会抛费鲜血呢?回纥有多大?需要多少兵?需要几门炮?自然了,是比满足你们可汗要求付出的多了点,但这能让回纥全是我的。”
“和回报相比,付出多一点也不算什么。”
骨咄禄沉默片刻,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阮响。
无论再怎么权衡利弊,但对常人而言的利,对阮响而言却是弊。
“外臣……会给可汗去信。”骨咄禄只能坐下,他低下头,来的路上想的那些话一句都不出来。
他看到阮响的决心,这种决心不是靠言语能动摇的。
如果……如果可汗不答应,那么阮军的铁蹄,恐怕再过不久就会踏上回纥的土地。
到时候等待可汗的,恐怕就不是阮响现在说的待遇。
恐怕会比西夏王更惨百倍。
第681章 大势所趋(三)
许多年的积累让阮响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她有了很多帮手,在处理公务之余,甚至能歇一歇,在书房里慢悠悠的喝杯茶,或是到院子里做一套操。
就如她多年前规划的那样,年轻的女孩们已经长成,足以胜任她们的工作,军队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那些缓慢铸造的秩序,正在发挥它那堪称恐怖的作用。
有了秩序,百姓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他们并不愚蠢,他们会在秩序与规则中寻求好处,更多的好处,更大的欲望,从而带动社会的发展。
前提是这个秩序是好的,有约束力的。
阮响为了这个秩序,几乎耗尽了心力。
而那些曾经跟随她,或者如今还在跟随她的人里,已经有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或许是身上的伤痕,或许是残疾的躯体,或许是宝贵的生命。
但总算、总算在那漫长的积累后,她看到了甜美的果实。
黄头回纥不是个例,不仅回纥,包括吐蕃各部,自两年前起就开始不断派使团,给她递国书,她突然发现,当最艰难的时刻过去后,迎接她的是个更容易的世界。
强大的武力,强盛的国力,当一切都要达到她预想的小目标时,那些曾经强大的,对她不屑一顾,对阮地翻尽白眼的各国部族,都乖乖的递来国书,要对她俯首称臣。
这感觉自然很好。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左右无数人的心神,他们会为了她的一个字,一句话而左思右想,不断揣摩。
而她甚至不必太过费心,就能自然而然得到她想要的。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当自下而上的权力汇聚在她一个人手里的时候,即便是阮响,都能从中得到巨大的满足。
她付出了这么多,殚精竭虑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与之匹配的回报。
并且这和当基地老大的满足不同。
当基地老大的时候,阮响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权力,基地里的人固然都很信服她,但这种信服建立在她能不断带着他们吃下最大的一块肉的前提下,废土的权力来源更粗暴,更野蛮。
在她所向无敌的时候,基地里的人们能为了她的一句话去死,临死前都会相信,只要赢了这一次,他们就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可当她变老,变得孱弱,无法再挥动拳头的时候,她就会被更粗暴,更野蛮的年轻人取代。
而她不可能不老,肉体的强大是无法持久的。
在废土基地里,她只有下属,没有爱人,更没有朋友,她甚至连自己都不爱。
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她追求更大的权力,更高的位子,实际上仍然只是单纯的追求“安全”。
只有基地老大的位置,会带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当她是最强,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时,她才会觉得安心。
所以在穿越的初始,她从未把麦儿和赵宜她们当做朋友——她们是如此弱小,弱小到在野外一天都活不下去,她们需要她来领导,需要她来保护,就像曾经的她和基地的成员一般。
人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她是老大,所以她必然要保护她们,但同时也控制她们,压制她们。
她们是成员,所以她们彼此之间可以勾心斗角,可以争权夺利,但决不能脱离她的掌控。
直到她们停留下来,开出一片地,种下一粒种子,一起挖掘沟渠,在这一日日的劳作中,阮响才终于建立起了“人”的感情,那是对废土人类而言最奢侈的东西。
劳动、囤积、应对天灾。
人类就是这么学会的合作,也是在这样的合作中产生的感情。
阮响也意识到了自己缺失的东西。
她只会抢夺和破坏,她从不曾真的创造和建立过什么。
她从前一任老大手里夺走了基地,可这基地,说到底同她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她建立的,不是她塑造的,基地里的人与她毫无感情,他们似乎在合作,可这种合作随时都能停止,她可以抛开基地离开,那些人也同样如此。
她们没有情感连接,也没有利益捆绑,她们的每一项选择,都仅仅是为了活着。
所有基地里的人,包括她,他们对基地都没有任何归属感,因为基地的一切都是抢来的。
资源、人口,全都是如此,他们创造的也只有武器,只有暴力。
当年她想不明白,她的基地这样强大,每一个跟随她的战士都悍不畏死,她每一次都能赢,都能冲在最前面,为什么基地里的人还是不“信任”她,对基地没有归属感,一旦可能要落败,他们就会想要逃到其它地方去,而不是坚守自己的家园。
反而是那些孱弱的,根本守护不了自己的成果,只会种地的基地里的人,会拿起简陋的武器,声嘶力竭的保护自己的家。
暴力带来的安全感,在秩序之下显得那样孱弱。
她不能靠自己的拳头让天下海晏河清,她的暴力总有消亡的那一天。
但秩序可以。
马上可以打天下,却不能坐天下。
阮响重新认识了自己。
也因为重新认识了自己,才对这由她建立的新秩序反哺给她的权力中,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
她完成了她在废土没有完成的“事业”。
她真正给了百姓们一个家。
他们不必去破坏什么,不必追求暴力,他们能不断的创造,不断的修复,他们在一点点的,把一个陌生的世界,变成他们的家园。
这种成就感令阮响头皮发麻,她得到的东西,比她想象的更多。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她建立的,她按照自己的预想,一点点去雕琢,她拥有世上最大的作品,它未必完美,但一定绝无仅有。
马二坐在一旁,看着阮响脸上的笑容,不明所以的打了个寒颤。
她见过阮响的许多笑,但大多数都是浮于表面,展示给别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