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眼看着要骂起来,路过的农先生立刻喊道:“都闭嘴!割完麦子出去骂!”
老农闭上嘴,但还是很恨地瞪了远处的人一眼。
谁要是让他家不好过,让他这和和美美的家散了,他就和谁拼命!
农先生看了眼远处说自家媳妇不出去做工的人,在老农停下来喝水的时候凑过去问:“老丈,他家媳妇为何不出去做工?”
老农来了精神,农先生在他眼里就是官!那人又不是他家亲戚,没道理给他遮掩,他连忙谄媚地说:“他家媳妇是买来的,没个娘家,总被他家欺负打骂,人又瘦小,加上生不出孩子,日子苦的很!”
“女大王……阮姐来了以后,家家户户的女眷都出去做工,就他家,不叫媳妇出去。”老农,“您说说,他们是不是要和阮姐对着干?”
“我可不和他们来往,我是顺民!天大的顺民!”老农表忠心道。
为了守住自家的媳妇,老农一家是付出了代价的,不仅对媳妇更好,对女儿更好,还不敢让她们把工资都交出来,连家务活,都不敢都推给女眷干了。
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就看不得这种不付出的人。
要是这种不付出代价的人既能过好日子,又能用以前的老规矩,那他们算什么?
他们反抗不了阮姐,还弄不死这种人吗?
农先生:“那他家媳妇分的地,谁在种?”
老农:“自然是他和他儿,他家媳妇还在家里干家务呢。”
农先生想了想:“这不行!分给谁的,就是谁的,他家媳妇既然身子不好,种不了地,地就要收回来,否则那地是全然浪费,两个人怎么种得好?咱们的粮食都要精耕细作。”
老农连连点头,眼中的喜色压都压不住:“是极是极,您说的是!”
农先生:“我去跟护卫们说一声,等秋收完了就去办。”
老农突然有些良心不安,他问道:“地收回去了,那他家媳妇怎么办?没了地……”
农先生:“她是被买来的,在咱们这,买来的婚姻都不作数,自然要问她的意思,看她愿不愿意再过日子。”
老农小声说:“他家那媳妇早没精神气了,恐怕要留下呢。”
农先生:“留下不也是阮姐白养着她?”
老农“啊”了一声,怎么是阮姐白养着她?
农先生义正词严:“土地都是阮姐的,她不干活,吃谁的都是吃阮姐的!得送她去做工,不能叫她占阮姐的便宜!”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没有道理,老农茫然的看着农先生。
不过——反正跟他家没关系,老农立刻说:“您说的对!不能叫她占阮姐便宜!”
“老丈,在家好好过日子。”农先生笑着说,“有阮姐兜底,以后的粮食再丰收都不会贱卖,你们只会越过越好,这话你也跟邻居们说说。”
“人要惜福,不要跟阮姐对着干。”
老农:“是是是,我们惜福,惜福。”
第84章 秋收时节(二)
整个钱阳县都迎来了丰收,农户们日以继夜的晾晒打谷,将打好的粮食留足未来一年的分量,等着收粮员下乡,与往年相比,今年农户们在秋收过后精神头都变好了。
“护卫们说啦,以后咱们卖粮不必再看粮铺的脸色。”
村头树下,农户们搬着自家的马扎,坐在树下闲聊,天冷了下来,他们都穿上了薄棉衣,这些棉衣还是各家在城里干活的女眷们买回来的,价格很是低廉,平头百姓也买得起,比他们往年攒钱买的都要好。
老农手中捧着一杯茶,他以前哪里买得起茶叶,自从闺女进城后,时不时就会给他带回一些好东西。
烟叶是不行的——女大王讨厌烟味呢。
但质量不怎么好的茶叶倒是应有尽有,但这些贵人们眼中根本不能喝的茶叶渣子,在老农看来,已经是顶好的享受了。
他得意洋洋地说:“以后收粮员过来,按市价从咱们手里买粮。”
“那能都收了吗?”有人问,“要是收不完怎么办?”
老农:“收不完,余下的再卖给粮铺呗!反正总不能比阮姐那边的价低!”
农人们最关心的就是粮价,那是他们未来一年的嚼头,是整个家庭的生活,虽说粮食自家有,但总有些东西非花钱买不可,柴米油盐,油和盐可都是要钱的,针和布也一样。
阮姐刚来的时候,农人们对这个翻脸无情的女大王实在没多大好感。
百年的规矩因为她荡然无存,新的规矩让他们无法理解,甚至觉得天都塌了。
熟悉的一切都离他们远去,那些多年的生存智慧,仿佛一夜之间成了摆设。
但最初的恐惧过去后,他们又渐渐察觉出了好来,不能买卖的人头田让他们永远有地可耕,县城里的工作,让女眷们也能带回钱来,一个家,只要力气往一处使,好日子就在眼前。
而最让他们安心的,就是定好的粮价,每年都由粮官按照当年产出和市场需求重新制定,他们永远不用担心丰收后因为粮价降低搞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你家谷子都打完了?”白发老翁问。
老农:“自然,我家地少,谷子没你家多,一个上午就打完了。”
白发老翁有点发愁:“我家人太多了。”
家里人多,地多,各房之间的矛盾也就多了。
反正无论分不分家,自己的人头田都是自己的,没有谁多谁少之分,那家里的粮食和肉,甚至给孩子吃的糖,都得争一争,老人若是偏心,给哪一方的娃多吃了一颗糖,那都要插起来吵起来,甚至恨不得打起来。
老翁也没有办法,他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可儿女们还是跟乌眼鸡似的。
就连打谷,各房也要争,你那房人头田种的不好,亩产没我这房高,凭什么比我先打谷?凭什么和我的粮食放一处?你不如我能干,还要吃我的粮?用我的卖粮钱?
老翁家的事,全村人都知道,没办法,每天不多的乐子就是老翁那几个儿女给的,家家户户吃饭的时候总能念两句。
“要不你们分家吧?”老农劝道,“反正你们也有地,让你家大郎跟着你们。”
老翁垂着头不说话,他吐出一口长气,颓丧的扶住自己额头。
新的规矩来了,可人与人,仿佛变了样,子女不孝不再是罪,乡老们也不能再为他们做主。
“哦!你们还不知道!”同他们一起坐着的农人说,“前两天告示牌重贴了单子!有个赡养费,你们没去看?”
众人一起看向他。
农人:“我就知道你们没看!”
“细的我给忘了,反正就是你若是分了家,每年各家都要给你赡养费,能直接给钱,也能给粮,要是给少了或是不给,你去找护卫。”
老翁抬起了头来。
农人:“你儿子多,个个都得给,你找个最可心的,叫他跟你一块住老宅,手里又握着钱和粮,你还怕他不孝顺你?”
老翁搓了搓手:“这是真的?护卫们管这事?”
农人:“护卫们什么不管?上回李大打他媳妇,立时就被抓了,锁去矿山干两个月白工再说。”
“倒也是。”老翁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原先老翁也在家里骂护卫管得太多——男人打媳妇竟然都管,可是这好处落到自己身上以后,那就没什么可骂的了。
“那你分不分家?”
老翁想了想:“分,他们有人头田,这回粮食也叫他们自己分了,卖了粮,手里有了钱,叫他们自己建房子去,我们老俩口的积蓄还是留在手里,等死了再叫他们分。”
“这是个好法子!”
“田翁,还是你脑子聪明!”
老翁笑道:“果然老话说的对,远香近臭,说不定分了家,各房又好了呢?”
“那是,老人的话就没有错的。”农人们热热闹闹地说,“以前就是不孝是罪,可就一个儿子的怎么办?难道真能去告?儿子进去了,自个儿又怎么办?还是现在好,有人管着!”
“能分家,那还是尽早分了好,反正又不服劳役。”农人们聊着,“尤其儿子娶了媳妇以后,总要想着自家,兄弟间为了谁家娃多吃一块肉都能骂起来,早些分了家,说不准更亲香些。”
老翁又说:“如今我家老二倒是滋润,两个姑娘,以前是闹荒耽搁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原先怕这个年纪找不到好人家,如今再看,恐怕分了家,老二家过得要更好些。”
“老大媳妇也想把我那三个外嫁的孙女接回来,跟亲家还有得说呢!”
农人们给他出主意:“叫你孙女回来走亲,带上孙姑爷,多留一留,不就留下了吗?”
“孙姑爷只要不是傻的,就肯定不愿意兄弟们争一锅饭。”
老翁也更想和大儿子住,自然希望大儿子家过得好,他点点头:“回去我跟他商量商量,我家老大是个实诚人,总要多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