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他们制的是糖块,并非白糖。
工人叹道:“也不知道该加什么,以前制糖,哪里用在乎这个?”
主管鼓励她:“你是技术员,要有钻研精神,要是真能弄出白糖来,起码往上升两升。”
“我再回去试试。”工人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她累了好些天,实在没什么精神了,见主管还站在原地,有些奇怪地问:“姐,你怎么还不走?”
主管:“等着开会呢。”
工人:“又要开会?”
要说工人觉得工厂有哪里不好,那就只有开会了。
虽说也不是常开,但每月放完假回来总要开那么一回,每个组的负责人都要站起来说明自己的小组上个月完成多少,这个月要完成多少,下个月希望完成多少。
犯了错的小组还要全员检讨。
她不知道开会有没有用,但她宁愿立刻投入工作。
主管笑了笑:“不是你们开,是我去开。”
工人以为是主管们去和厂长开会,有些庆幸,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这回轮到你了吧?”
主管笑骂道:“滚你的吧,是厂长给我开会,我愁什么?”
“是阮姐。”
工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去了,甚至连身姿都变得,站姿变得格外笔直,她小心翼翼地问:“是有什么事?大事?”
主管:“我也不知道,开会的时候才知道。”
工人羡慕道:“什么可愁的,能见阮姐呢!说不准还能和阮姐说两句话,你要是不愿意,换我去。”
主管:“哟,这么快就想把我挤下去了?不当技术员,想当主管了?”
工人哼哼唧唧:“当主管太麻烦了。”
她是靠技术转的岗,刚入职的也只是普通的制糖女工,制糖厂和纺织厂一样,都是女工居多。
这倒不是阮姐硬性要求的,而是人们都认为,女人天生爱洁,入口的东西,非得女人做才能放心。
以前有些地方制酒,明明都是用脚踩,出去卖酒的时候也得说是女人踩的,不然买家知道是男人脚踩,那是不会买的。
况且有女儿的人家也认为,制糖显见要比其它活轻松些,工资还不低,工人每个月还能领糖,十分划算。
只是最近最早一批进厂的女工不少都升了管理岗,这才多了男工。
其实也是县内实在没女人了,本身男女比例就差,除了老妇,能用的都被阮响掏空了。
再招,也招不到女工了。
虽然拿着公文的人牙们还在源源不断的买回女眷,但年纪也越来越小,成女越来越少。
连女工们自己都知道,原来县城的女人比男人少那么多。
她们甚至自发的聚在一起——认为想要一直保有现在的待遇,除了拥护阮姐以外,还要想尽办法让女人变得更多。
但自己生,那显然是不成的,先不说她们年纪没到,就说哪怕立时生了,孩子也要养到十六才能进厂干活,实在是来不及了。
况且生孩子,哪里能保证一定生的是女儿呢?
于是但凡在外有亲戚的,有外嫁姐妹的,都在求人带口信,让姐妹们回来。
但收效胜微,姐妹们只以为她们遇到了难处,还叫带口信的人给她们送回些钱,又送回些宽慰的话。
“对了,你什么时候成婚?”女工忽然想到这一茬。
主管想成婚——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主管是个寡妇,已经过了能成婚的年纪,原先是不想成婚的,不愿意再嫁人。
不过她很快改了主意,以前成婚都是女人嫁去男方,去给男方当牛做马,可如今在阮姐那边,已经没了嫁娶,只有结婚。
彩礼依旧是有的,不过也换了个说法,叫生育补偿金。
这笔钱要先押在衙门,男方自己去交,等女方怀孕了,休产假了,这笔钱就会交到女方手里,该怎么用全看女方。
这样就不怕彩礼被父母兄弟抢走,虽然也有性子弱的,自个儿愿意把这笔钱交给父兄,但只要她反悔,这笔钱还是能要回来。
但主管想成婚,倒不是为了补偿金,她自己的收入够高。
于是彩礼收的不算高,当然也不会有嫁妆。
只是相对的,她要求男方找个清闲的活,给她做一日三餐,把家里照顾好。
将来生了孩子,孩子得他来照顾——她坐完月子就要回到岗位上了。
以前成婚对她没好处,她自然不想再找。
但现在有了好处,能让她轻松许多,那就可以找了。
“下个月吧。”主管笑着说,“到时候请你们喝喜酒。”
女工这次是真心有些羡慕,她是不耐烦做家务的,想想都觉得头疼,但那些愿意做家庭主夫的男人,实在没几个品貌好的,而品貌好的,又更愿意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上。
从小做家务的人,对家务依旧没什么喜爱之情。
“阮姐都说了,家务活男人更适合做。”女工,“他们力气大,带孩子也是,孩子那么重,男人抱起来轻松,咱们女人就该做精巧的,讲技术的活。”
虽然男人们并不觉得自己适合带孩子,自古都是娘带。
但当妻子的收入越来越高的时候,他们也就开始退步了,有个妻子不容易,要是离了婚,他哪里还能找到下一个?
而且打也是不能打的,夫妻之间打起来,那也是要被带去矿山的,骂是能骂,但也不敢,怕把人骂跑了。
外头还有一堆光棍汉虎视眈眈,男人离了婚,除非十分有钱,否则想再找个妻子很难。
但女人离婚,转头就能再找个新的。
哪像以前,女人挣不到钱,只能从男人手里挣到嚼头,只能听男人的话。
第93章 入冬前后(六)
主管并没有等太久,衙役很快从外头跑过来,手里还拿着吊牌,递给主管后说:“曼姐,别忘记时辰,我还得再去送牌!”
主管冲他笑笑:“你去吧。”
衙役:“那我走了!”
喊完,衙役又飞奔去另一个工厂,不是所有主管都能去,非得是近两个月没有出过错的才行,哪怕只是迟到一回,都不能去。
主管看了眼自己的牌子,上头有她的工号,还有她的名字。
阮曼。
自从阮响来后,县里不少人改了姓,跟着她姓。
男女都不少,仿佛这样,他们就和她亲近了起来。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当权者是谁,百姓就把自己的姓改成谁的,否则也没有家族那么能生,十几年的时间就生出十几万几十万人。
把姓氏看得最重的是百姓,看得最不重的也是他们。
阮曼也是上了学之后才知道,原来如今女子称氏是谬误。
姓,左女右生,原意是“何女所生”,是为了避免亲近生育,正是同姓不婚的由来。
男子才会称氏,像是秦始皇,就乃嬴姓赵氏。
而氏,一般以官名,地名而定。
女子不称氏,则是因为女子不必有氏,她们无论生于哪个氏族,都不能与同姓通婚。
男子的氏,则是为了区分旁支和主支。
周天子就不必称氏,因为他的兄弟们都会去往封地,以地名为氏,将自己从主支区分出去,其实也就是剥夺了他们对主支的继承权。
以氏来表达同姓之间不同家族的高低贵贱。
但如今血脉混杂,阮姐也说了,只用三代不婚。
阮曼的亲戚又几乎都死光了,也就不必执着于姓氏,自己改了就改了。
所以女子成婚后化原姓为氏,实在没什么必要,也没什么意义。
男子化氏为姓后,反而多了许多近亲成婚,表兄妹成亲的多不胜数,明明已经姓氏合流,却还依从同姓不婚,结果导致近亲成婚之风盛行。
按阮姐的说法,这是一种可笑的倒退,是男性权欲大于理性的做法,不仅没有任何意义,还拖累了新生儿的健康。
在姓氏不曾合流之前,姓与氏其实并无高低贵贱,前者是为了规避近亲结婚,后者是为了区别旁支主支。
然而姓氏合流之后,女子嫁人称氏,摈弃了姓氏的功能性,让姓与氏变成了男与女,贵与贱。
可见世界的发展,并不一定都是向前的,总有些东西反而在倒退。
她也和未婚夫说定了,将来生了孩子,无论男女,都跟阮姐姓——她的未婚夫在知道姓还可以改后,也想把自己的姓改成阮,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在的姓都是随便跟着人叫,改了也行。
毕竟现在各家都有户籍,只要能证明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哪怕同姓也能成婚。
阮响还不知道,她才十岁,马上就要成为这世上孩子最多的人了。
“人都来齐了?”阮响抬起头。
周昌:“来齐了,在外头等着了,好在今天没吹风,不算冷。”
县衙内没有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屋子,只能将他们安置在院子里,提前叫人摆放了座椅,桌子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