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三十三。”女儿把小儿的棉服拿出来,她仔细理好,预备着妇人点头后叠起来,然后从桌面下拿出纸笔,“咱们做小本买卖的哪里敢诓钱?都是实诚人!您不放心大可以自己算算。”
妇人果然拿着笔在纸上开始写写画画,确定女儿所算无误后笑着说:“小妹,你算术真不错,不用纸笔也能算好。”
女儿有些得意,但嘴上谦虚:“做生意嘛,若是算不好,那是要吃大亏的。”
“那就给我包起来吧。”妇人掏出麻布袋。
女儿给她包好,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对了。”妇人压低音量,“你们这儿有没有卖那个……”
女儿心领神会,立刻说:“小衣服?有的有的,你要肚兜还是系带的?”
肚兜是老物件,系带的则是新东西,其实就是两片细棉布夹着好棉,将胸前兜起来,女子干活跑动的时候,也就不会觉得累赘了。
女儿目测了一下,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件系带的小衣,让妇人摸了摸,妇人脸有些红:“大小对吗?”
“我眼力可好。”女儿打包票,“要是尺寸不对,你来找我,我给你换。”
“那这个多少钱?”妇人问。
女儿:“十二。”
妇人被吓了一跳:“这么贵?这么点布和棉花,都比棉裤贵了!”
女儿:“棉裤什么料子?这什么料子?你上手摸了,两个料子不一样!里头的棉也不一样,都是上好的。”
妇人抿了抿唇,不是很舍得,可转头一想到秋收后拿到的钱,又想到了自己分到的地——她自种自吃,怎么就买不得了?
她一咬牙:“十二不行,十块我就拿了!”
两人打了好一会儿的口头官司,终于定下了买卖。
最终妇人还用十块拿到了小衣,双方都很满意。
第91章 入冬前后(四)
天气逐渐变冷,外头下着淅沥的小雨。
阮响一哈气就能看到飘出的浅浅白雾,此时距离入冬恐怕要不了多少时间了。
“谢长安那边传消息回来了。”马二从门外进来,她脱下一层被雨打湿的罩衣,再取来干布擦拭头发,一边忙活一边说,“清丰县共有三百多兵丁,衙役三十多个。”
阮响靠在座椅上,她盘腿坐在上头,并不怎么讲究形象,手里还捧着一杯温水,她透过窗户看向庭院:“倒是没选错了。”
马二笑道:“一个秀才,肯放下身段巴结人,总有几分心气,但也容易走邪道。”
阮响伸了个懒腰:“那就别给他走邪道的机会。”
“修路的活得停下来了。”阮响,“正好也给我的钱包喘喘气。”
“土路也没什么不好,夯实了也能撑些日子。”马二将炉子里燃尽的灰烬倒出来,又放入一块蜂窝煤,“像你说的,如今那水泥路,伤畜生蹄子。”
阮响:“为了效率,总要放弃些东西,哪里来得十全十美的事?”
马二:“倒也是,不过今冬能少饿死许多人了。”
年年冬天都有人被饿死,冻死是一夜之间失去知觉,饿死却又要痛苦得多。
“不过我看县城里的大户人家,今年是不打算施粥了。”马二笑道,“自从他们的金银折成钱以后,一个个都和祖宗又死了一回似的。”
阮响:“钱不流动起来,只是一块石头,一张废纸,得给那些大户花钱的机会。”
“他们倒是乐意买些能折换成钱的东西。”马二想了想,“像是布,他们花钱就很大方,咱们布好,将来哪怕朝廷来了,将咱们赶出去,他们也能将布抵当。”
“别的却不愿意买。”马二,“等着你改主意,土地能买卖的时候他们才出手。”
“等我改主意?”阮响笑道,“他们得等到死了。”
马二:“总有人心存侥幸。”
阮响放下双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走到床边,还要踮着点脚才能将头整个探出去,她平淡道:“如果不能一举拿下清丰县,我们就有麻烦了。”
现在的钱阳县人口不多,比起清丰县,粮仓库房也不算丰厚。
毕竟钱阳县花钱如流水,阮响从商人那挣来的,几乎全花光了。
地盘小,人口少,哪怕她已经尽量缩减了工人们的休息时间,让他们一周只休一天,产量依旧上去不了太多。
尤其她还不能不给他们放,毕竟即便工人们没有怨言,她也必须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出来消费。
否则只存钱不花钱,钱看似没少,实则是少了。
不能流动,算什么钱?
“有时候,货物质量太好也不是好事。”阮响不再看窗外,她斜靠在墙上,看着马二翻看她摆在桌上的账本,“只要东西不坏,他们就能用一辈子都不换。”
马二笑道:“总不能将东西往坏里做。”
阮响叹气:“要想个法子鼓励他们花钱。”
“最近之前村里那些分了地的女农多数愿意花。”马二,“不过像你以前跟我说的,报复性消费,自己手里没钱的人,一旦自己挣了钱,总要去弥补曾经的自己。”
“但也就这一茬,明年估计也要开始存了。”
农人们不愿意花钱,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没钱,哪怕是县城里的小富之家,也是宁愿把钱紧握在手里,总想要应急,家具坏了就自己修补,能不买新的就不买。
哪怕一个陶罐,只要底没破,罐口都破的有些崎岖了,依旧要继续用。
普通人家抵御风险的能力很差,唯一能抵御风险的东西就是钱。
阮响能够理解,哪怕在废土上,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依旧有人在攒物资,哪怕饿到皮包骨头,都要尽量保存自己攒下的东西。
只要当下没死,就要为了未来的风险拼尽全力。
但她作为统治者,理解,却不支持。
这意味着倘若附近的商路除了问题,要靠内需渡过一段时间的时候,会陷入恶性循环。
百姓不愿意花钱,工厂就卖不出东西,工人拿不到工资更不愿意花钱。
最后所有人攒着钱穷困潦倒。
只有农户会好一些,但粮价一定会飙升,连她都不一定能控制得住。
百姓不愿意花钱,那她印再多钱都等于没印。
她希望百姓们手里握着的存款有,但不要太多,要让钱流入市场,才能带动上下游的发展。
虽说现在她的地盘很小,但从钱阳县就能看出来,这种极度节俭的民风会在将来给她造成多大的麻烦。
阮响沉默片刻:“百姓们愿意花钱的地方都是小处,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针线衣裳,针线衣裳消耗的很慢,油盐酱醋价格又低,怪不得朝廷的盐价那么高。”
毕竟只要百姓忍得,油酱醋茶都是非必须的,唯有盐不能不吃。
各朝各代都在严打私盐,实在是盐才是能把钱从百姓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
否则每年的铜和银不知要流失多少,只要不被拿出来,那就等于是流失了。
所以随着铜矿的挖掘时限变长,外头铜板的含铜量越来越少,甚至一砸就碎。
铜矿是有限的,百姓存钱的欲望是无限的。
有许多东西,阮响也在慢慢学,毕竟这里的社会结构和废土完全不同。
人们的需求也不相同。
马二:“那咱们也提高盐价?”
阮响摇头:“现在的盐价也不算便宜,盐价一旦提价,百姓就要慌了。”
百姓一慌,那盐价提高带来的好处实在不值一提。
马二叹气:“那怎么办?”
阮响:“要想个法子,培养百姓的消费习惯。”
“这恐怕难得很呀。”马二揉了把脸,“从他们手里掏钱,比要他们的命还难。”
阮响:“我手里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开个会吧。”阮响说,“你看看我的行程,就这几天,定个时间出来。”
马二低头:“是。”
第92章 入冬前后(五)
哪怕是白天,工厂里依旧有些昏暗——玻璃的产量不高,大块的更少,毕竟他们现在还产不出精细的器械去大批量量产,只能人工擀平,有一点不平整就用不了。
哪怕是县衙,也只有小吏们办公的房间换上了玻璃。
所以只要没下雨,工厂的窗户和门都得开着,室内还要点燃油灯。
只油灯是尽够的,工人们也不抱怨。
能在室内干活,又有足够的油灯供应,在他们看来已经足够好了。
“你看看这个。”工人将主管拉到一边,手里拿着一罐糖,“颜色还是不白。”
主管仔细打量:“恐怕还得再试试别的东西。”
他们用来制糖的原料是甜菜根,别说北方,如今就连南方都没什么人种甘蔗了,让商人从南边贩卖过来?那成本实在太高。
况且甜菜根的含糖量也不低,制出来的糖味道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