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说要给他写表扬信交给店长。
小二笑起来:“您是好心人!”
有表扬信,他就能涨工资啦!
不过东家对他一向很大方,不涨仿佛也行?
如今工厂的待遇好,年轻男女不是去工厂干活就是想去当兵,愿意来茶馆当跑腿的可不多。
东家唯恐这几个小二跑了,不敢像以前一样动辄对他们板着脸训斥,也不敢压低他们的工资。
甚至每天的饭菜都是去街上买,虽说不是顿顿有肉,但有饭有菜,已经算很大方了。
后头实在招不到人,东家都开始招半日工了。
可半日工里,男娃愿意来干的不多,这些男娃吃了几日饱饭,学了点字和算数,都宁愿去干些重体力活,收入高。
女娃们成绩好的,也更愿意去学技术,哪怕收入不高,甚至没有工资,将来工作了也比别人强,这是可以填在履历表里的。
最后愿意来这儿做半日工的,要么是身体孱弱的男娃,要么是成绩不好的女娃,年龄都不到十五,东家都怕他们去给客官跑腿的时候把东西洒了。
只能又给他们这群原本的小二涨工资,让他们能者多劳。
小二喜滋滋地给他们续了一壶茶:“您下回来就叫我,人多的时候也能给您挤个位子出来。”
女工问他:“你觉得如今的日子好过吗?”
小二连忙说:“和您说掏心窝子的话,我活到这么大,阮姐来了以后,才知道啥叫活呢,以前我在这儿干,拿的钱养自己都够呛,如今您再瞧,我这一身衣裳可连个补丁都没有。”
“我爹娘如今在扫大街,也能挣些嚼头。”小二笑嘻嘻地说,“挣攒钱想买一套水泥房呢。”
水泥房县里只有几套,要价不菲,能买的都是大户人家,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掏空大户手里的钱。
不过普通人家如果要买也行,倒不是买成屋,而是存好钱买砖瓦竹筋水泥,再聘请施工队,比买成屋便宜。
里头的构造都不用百姓们自己想,施工队手里有图纸,方便得很。
除了贵,没有别的毛病。
只不过如果想装上玻璃窗的话,那价钱就有些可怖了,大户们都只舍得买一扇,装在书房的墙上。
以前大户们花钱,都是花在斗鸡斗犬上,或是买些从临安那边过来的好玩意,比如大窑出来的瓷器,或是银丝炭,但现在,他们都比着哪一户家里的玻璃窗多。
女工惊讶地看了眼小二:“那你挣得可真不少。”
她在厂里都是领导了,可还是不敢想买水泥房。
城外那几套水泥房,都是留给商人们的,让他们来的时候能落脚,里头也没什么装潢,不过简单的桌椅板凳,至今也没装上玻璃窗,可即便如此,仍旧有不少人偶尔会过去看看。
毕竟没住人的时候,普通百姓可以进去参观。
阮曼就是参观过后,动了攒钱买水泥房的心思。
能防虫蚁,仅这一样,就比木头房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家的主梁就换过好几次,不是日子久了它自己腐了,就是被虫蚁掏空了,主梁要是没在出事前更换,到时候整个房子都要塌。
可惜不能给工人买水泥和砖头的票,不然这倒是很能成行。
毕竟票是有时限的,谁知道工人们要攒多久?
而且县内现在就两个在工程队,一个在县里,一个在乡下,根本忙不过来。
小二有些骄傲:“都是挣点辛苦钱。”
阮曼冲小二比了个大拇指:“这世上再没什么比自己用双手挣钱更正经的了。”
“您说的是!”小二提高音量,他脸有些红,“您还要什么尽管叫我,我招呼去了。”
阮曼:“去吧。”
看小二颠颠的提着水壶走了,阮曼才笑着冲杨河说:“人啊,有奔头,就有精神气了。”
杨河点头:“有了如今,才晓得咱以前过的日子,那就不叫日子,肚子都填不饱,也没有正经活干,叫什么日子?”
“那时候若有人跟我说,我杨河还能每个月按时拿钱,能吃上肉,还能有女人看得上,我都要骂他发癫。”
阮曼笑着说:“你都骂他发癫了,那我怎么骂?”
杨河狗腿地说:“我替咱俩都骂了。”
两人互相看看,忍不住笑出来,都觉得对方在犯傻。
第97章 年前准备(一)
一场秋雨过后,北边彻底冷了下来,连阮响都换上了厚棉衣。
商人们来往的速度不再频繁,县城内的家家户户都在预备着过年,农人们又卖了一批秋收后存下来的粮食,预备着置办些年货和年礼,到了该走亲戚的时候了。
阮响知道,这时的很在意亲戚关系,姻亲也一样被看得很重。
因为这些都是他们抵御风险的资源。
封建社会,哪怕再法治的时期,说到底都还是人治,律法不完备,道路又不通,许多时候即使苦主占理也得不到应有的公道。
而谁家人多,在当地势力就大,暴力就更强,更容易和当地的官员勾结。
毕竟官员们还要通过他们管理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扩展家族最好的法子就是姻亲,无论是嫁还是娶,女儿的婆家,儿媳的娘家,都是自家的人脉,是属于自己的资源,他们可以结成同盟,一起抵抗风险。
虽说农人们无法通过姻亲得到大家族才能得到的好处,不过他们还是愿意去维系姻亲间的关系,不说为了子女,起码亲戚们好了,将来才能互相帮忙。
大妮牵着妹妹在集市上挑选年货——她们没准备回村里,对爹和爷奶,她实在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过年,虽说是亲爹,又要给她们抚养费,可爹娘离婚后他们每回再见面,爹都要跟她们说娘的坏话。
大妮自认是大人了,不会被爹的三言两语哄骗。
可妹妹毕竟还小,她过了一段时间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忘记爷奶是怎么对她,爹又怎么打骂过她的了,有时候爹没来县里,小妮还会问爹去哪里了。
每回小妮这么问,大妮就恨得牙根痒痒。
她们的爹,为什么就不能是个好爹呢?
她上了学,同学们的爹各式各样,可也有好的呀,也有自己咬牙吃苦,也要给孩子买糖买新衣裳的爹。
怎么她们的爹就不是呢!
如果她们有个好爹,娘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姐姐!”小妮牵着大妮的手,她指着一处摊位,奶声奶气地说,“鱼!大鱼!”
大妮顺着小妮的手指看过去,也被吓了一跳,这么大一条咸鱼!
不少人也站在摊位旁,对着那条有一人高的咸鱼啧啧称奇。
“这鱼咋生的这么大?我活到如今都没见过哩!”
“别是条揣着崽的母鱼吧?那可有些伤天理。”
摊主叫喊道:“咱这鱼就是从塘里捞的,又不是产崽的时候,咋能揣呢?!要过年了,大家伙看一看,买这样一条鱼回去,是不是年年有余?你过年都吃不完!”
小妮咬着指甲,吸溜着口水。
她爱吃鱼,可鱼不常见,这么大的鱼就更不常见了。
大妮摸了摸自己的兜,要是买了这条鱼,估计年货就置办不成了,她们还要去外婆家走亲戚呢……还得买花生糖块和腊肉,于是她和小妮商量:“小妮,咱只能买小鱼。”
小妮撇了撇嘴,但还算懂事地说:“那买小鱼。”
大妮笑了,从兜里掏出糖块来,糖块用纸包着,她取出一颗,塞到了小妮嘴里:“小妮乖,甜甜嘴。”
小妮并非总是懂事,有时候大妮跟娘抱怨,娘就笑着骂她:“你小时候更不懂事呢!孩子呀,过得好的时候才能不懂事,以前过得不好的时候,小妮越懂事,娘心里越难受。”
大妮一想,仿佛也是。
村子里富裕人家的孩子都不怎么懂事,饿了就吵着要吃,渴了就吵着要喝,还会在地上撒泼打滚。
可穷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帮家里干活,带弟弟妹妹。
没人会体贴他们,满足他们,只能沉默着干活,否则恐怕被打被骂。
大妮很少去外祖家过年,外祖家比爷奶家要穷,娘生了两个女儿,爷奶就更不愿意叫她去准备给亲家的年礼,娘也没脸带着三张嘴去娘家白吃白喝。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只有很小的时候去过外祖家。
表兄妹们会带着她上山去玩。
那时候年景好,孩子们干完活长辈就不管了,他们会上山摸知了,放火堆里烧熟了就塞进嘴里吃,他们还会爬树掏鸟窝,回家叫长辈煮成蛋花水,人人都分一口喝。
大妮还记得大舅,大舅是个哑巴,人却很好,对孩子最有耐心。
她爹都没让她骑过脖子,大舅给她骑过,顶着她去看货郎敲糖块,再给她买一文钱的糖。
小时候她还希望大舅是她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