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们身先士卒,领着各班按照制定好的路线出发。
路上没有照明,他们只能就着月光视物。
乔荷花在队伍中间,她背着枪,沉默着朝前走,她只能听见队友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这么多人却这么安静……
这就是他们常常拉练,常趁夜急行军的好处。
人人都习惯了,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哪怕真到了打仗的时候,也不会因为恐惧和突然的变化而混乱。
乔荷花并不害怕,她也想不到太多东西,只知道听令行事,战友们显然同她一样,还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死。
当他们爬上一处山坡,终于看到了清丰县城墙上火把发出的火光,那光很弱,但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班长在风雪中冲他们喊道:“我们班的任务是占住南门!不能放人进出,若有人擅自离营自有下场!都听明白了吗?不必回答!明白了就举起手!”
乔荷花将手臂高高举起。
班长:“要快!出发!”
班长第一个跑下去。
乔荷花没有看战友们,她紧跟着班长向山坡下冲,不少战友因为速度太快,跌倒以后一路滑了下去,屁股重重摔在雪地里,但又要立刻站起来,双手持枪朝南门狂奔。
他们没有时间清扫南门外的积雪扎营,必须立刻将南门旁边的路清出来,这样城墙上有人朝他们射箭,他们有足够的地方躲避和掩护。
乔荷花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铲,接上铲柄,同战友一起清理积雪,还有一队十人小组守在城门口,他们手里拿着喇叭,倘若听见城门内动静就会发出警告。
所有人整夜都没有休息,天亮的时候,他们才开始扎营。
后备部队给他们送来了帐篷和补给。
毕竟他们是急行军,轻装上阵,没有后备部队他们就得挨饿受冻。
乔荷花忙了一晚,贴身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刚停下来就开始觉得冷,天气冷的时候必须保证身体干燥,否则哪怕穿得再多都不会觉得温暖。
“快去换衣服。”战友持枪走来,“我换好了,快去。”
乔荷花:“我去了。”
帐篷现在只扎好了两个,女兵和男兵分开换衣裳。
乔荷花一进去就觉得暖了,帐篷虽然不算厚实,但也能挡点风雪,里头有四五个女兵正在擦拭身体换衣裳。
所有人速度都很快,这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
乔荷花也迅速脱掉棉衣,脱掉最里面一件湿透的小衣后立刻用干布擦拭身体,重新穿戴整齐后她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暖和了。
他们不知道县城内的情形,城门紧闭,城内的人应当已经知道自己被围了,但并未派兵出来突围,也没有从城墙放箭。
士兵们只能尽忠职守的守在城门口。
炊事兵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做好饭后会分批来给他们送饭,并不叫他们在城门口生火做饭。
倒是有准备进城的商人认出了他们是阮姐手下的兵,悄悄过来与他们交涉。
乔荷花的班长此时正在同郑老手下的管事说话。
“应当围不了多久。”班长对管事说,“你们若要补给,现在赶去钱阳县还来得及。”
管事有些发愁:“我们老爷同清丰县的赵大官人定好了买卖,我们正是来领那批粮食的,现下去清丰县,那得跑两趟。”
这种路,跑两趟真是要人命。
他们准备忙过了便在钱阳县歇息一个多月再走。
班长不假辞色:“即便清丰县开了城门,也不会放你们进去。”
哪怕清丰县不抵抗,开门相迎,他们进去了也要先拿住库房,将清丰县的官员先锁拿起来,然后清点人口,重新派户,分发身份凭证,再怎么快起码也要两个月。
管事想了想,也知道对方不会通融,只能说:“那我等先去钱阳,待清丰县梳理好了再来拿货。”
班长:“去吧。”
清丰县城南的破木屋内。
谢长安不安的踱步,不等多时,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谢长安立刻迎上去,他问来人:“如何?”
来人是他的学生,一张圆脸又急又喜:“老师,来人了!清丰县被围了!”
谢长安一咬牙:“好!城内如何?”
学生:“百姓乱成一片,街上全是人,乘机作乱的不在少数。”
谢长安:“不能等了!你去让力夫们拿上家伙,先将这几条街控制下来,不能坐视百姓自乱。”
谢长安深吸一口气:“我去一趟县衙。”
学生瞪大双目:“老师……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若他们不蠢,自然不敢动我。”谢长安说,“若他们够蠢,动了我……”
那他就是阮姐最好的借口。
这批官员就都不必留了,甚至连城中大户都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他是阮姐……早早就备好的刀。
可倘若他熬过这一关,前尘往事都不能再碍他的路!
第111章 清丰县城(四)
清丰县的历史很简单,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和钱阳县这样的地方相比算是富裕,但倘若把目光拉远一些,那清丰县在无数县城里,挤进前百恐怕都很困难。
如今青阳县县令坐在官帽椅上,老神在在地看着县丞在房内来回踱步。
院内的小厮丫鬟脚步匆匆,仿佛是想逃,但思来想去又觉得县衙大约是如今清丰县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只在院内来回走动,并不出去。
县令靠在椅子上,他并不着急,也不生气。
那位阮姐会打过来,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比他想的早了一点。
“别走了。”县令笑着说,“坐着歇歇吧,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了。”
县丞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连忙走到桌前,颇有些兴奋地说:“大人提前求援了?!”
“是是是,大人算无遗策。”县丞似乎放下了悬着的心,他拍着胸口说,“天底下再没有比大人更对的人了。”
县令看着他:“我说的人,是钱阳县派来的人。”
县丞一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大人,你怎么半点不着急啊。”
县令并非北人,而是被贬职的南人。他如今四十有三,在士人中尚不算老迈,但两鬓已经斑白,脸上褶皱如沟,精神气早就被抽离了,他笑着说:“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大不了一死而已。”县令说。
县丞不明所以:“大人,难道我们就此束手就擒?!”
县令:“大户的粮食自然够吃,但城内百姓怎么办?钱阳县的人不来,今冬要饿死多少人,你心里有数吗?”
县丞:“年年都有人饿死冻死——大人!这不是你发善心的时候啊!”
县令却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他看向窗外,从这里看,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就如他还没有离开临安时一样,。
商人们的动静,哪怕他这个不怎么离开县衙的人都知道。
大半个清丰县的百姓都靠着钱阳县做工吃饭,大户们也愿意将粮食卖过去,钱阳县的图谋不是没有预兆,只不过步步蚕食罢了。
可这与他……有什么干系?
朝廷?那是赵家的朝廷,跟他有什么干系?
若他还是那个对赵家天子忠心耿耿的中散大夫,此时他应当想尽一切办法突围求援,不,应该在钱阳县被一个女童占据时就立刻向朝廷上报。
但他已经不是了,功名利禄已经无法再牵动他的心神。
县丞急得额头全是冷汗,可县令这副模样,他再如何也改变不了局势。
衙役们不再听令,早早奔回了自己家,兵丁们至今都没被聚拢起来。
外头街上全是无头苍蝇一般的百姓,有人还在趁机偷抢。
叫喊声,哭闹声连成一片。
不需要外头的人打进来,他们自己就先乱了。
县丞也不动了,他坐到椅子上,也忘了上下尊卑,茫然的和县令一起看向窗外。
直到小厮哆哆嗦嗦地走进来,低着头说:“大人,县衙外有人求见,自、自称是钱阳县前任县丞。”
小厮眨眨眼,急得快哭出来了。
县令:“哦……叫他进来吧。”
小厮退了出去了。
县令笑着看向自家县丞:“你看,都是县丞,他能有出路,你也能有。”
县丞的嘴唇些微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跟谢长安没什么交情,清丰县到底是个中县,看不上旁边的穷邻居,他自然也就看不上谢长安,虽说也见过几次面,不过彼此之间加起来说的话也不过百句。
汲汲营营的小人罢了。
不值得他费心结交。
不多时,小厮将谢长安领了进来。
来之前谢长安已经取了头上的假髻。
他也换下了清丰县里买的衣裳,摇身一变,是看着是地道不过的钱阳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