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叫他们自己去担水浇地,实在是太耗费体力,又耽搁时辰了。”
“倘若能直接引水进村子,那日子得多好过啊。”
“既然有了蓄水池,水车是必要有的——倘若能找个地势低些的地方放水车,便不不用再叫人去踩,踩水车可是个重活,非三俩壮汉不可。”
“若是找不着能放的地方,工程队能不能找个好地方挖一挖?麻烦一时,却叫农人们顺遂一辈子呢!”
工头被问得头晕脑胀,他连忙讨饶:“姑奶奶们,不是我不说,可上头的文书没下来,我也不晓得啊!”
女吏们这才放过他,但仍有谈兴:“倘若能将各村的路都连起来,那得省多少事!土路难通,颇废脚力,这是那边朝廷做的蠢事!有钱赔给辽国,没钱修路!”
没当女吏以前,她们对路的好坏是毫无感知的。
城里的路她们都走不了几步,村里的就更与她们无关了。
然而轮换着下了几次乡后,便都察觉到了修路的好处。
不止是方便出行,更便于农户们的生活。
以前路不好,农户们的粮食大多只能等着粮商去收,价格如何自然是粮商说啥是啥,那么多粮食,不是一辆牛车能拉走的,更遑论一个村。
就是他们知道粮商把自己坑了,那也只能牙齿落了和血吞。
嫁出去的女儿想回一趟娘家也是千难万难,一对夫妻一起走,都容易遇到意外。倘若在路上摔断一条腿,又没有遇到过路人,那就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买东西就更难了,有时村子甚至只能指望货郎。
路不好,农民的日子就好不了,虽说那些村子现在已经不归县衙内的女吏们管了。
但她们还是想为曾经负责的村子争取争取,能早一日修好水利和路,农民们就早一日过好日子。
“阮姐说,想要富,先修路。”女吏们很以为然,“一条好路,真是一条命道啊!”
工头松了口气,只要她们不再追着他问,他便放心了。
女吏们对压井依旧很感兴趣,挨个上手去试。
“到底是这样的东西好,以前的水井,孩子去打,一年总要掉下去那么一两个。”
钱阳县就两口甜水井,井口颇宽,有些做父母的看孩子打了几次水,自以为孩子能干了,便放手叫孩子去干。
结果掉进井里,虽说最后都捞起来了,但到底看着吓人。
这压井就要将井口密封起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人掉下去,还不淋雨不落灰,实在是踏实的好东西!
“就是贵,所以一个村一个能安一个。”工头看她们兴致不减后又说,“这做压井的材料没那么容易锈。”
女吏问:“是阮姐说的不锈钢吗?”
工头摇头:“不是,不锈钢,工厂还搞不懂呢!用的马口铁,就是压罐头用的铁皮。”
女吏们多管民生,对这些东西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哪怕铁都是极贵的,马口铁,哪怕是阮姐,都很少拿出来用。
这些东西都是钱阳县挣钱的利器。
在外头无往不利。
不过商人们还是很奸诈的,他们将罐头带回去,仔细撬开罐子,把里头的蔬菜瓜果倒出来,重新用陶罐装好再去售卖。
铁皮罐子到时候进货的时候再送回来,能抵不少货款。
他们不用陶罐,是因为陶罐易碎,且密封不好,一路颠簸后里头的食物便要变质,铁皮罐头密封倒是容易,一压就好了。
但商人们之所以运送到之后就换容器,一是不怕路上损耗,二是开了罐也能放些日子,三则是怕马口铁流出去,自己被官府找麻烦。
商人们对这条金子铺出来的上路商路还在意的。
可能比阮响更在意钱阳县好不好。
就在女吏们排着队想体验压井时,外头突然跑进来了一个平头女兵——棉帽都跑掉了。
“姐姐们!阮姐在哪儿!有要事!”
“辽人来了!”
第130章 辽国奸细(四)
难得回一趟钱阳县,阮响刚从矿山回来,就被周昌在路上截住了。
“实在是不能拖延。”周昌大步走在阮响身旁,“没把他们带去县城,这事不能闹出去。”
周昌:“十几个人,只抓回来了六个。”
阮响摆摆手:“没什么,既然不是提前定下的目标,就不算犯错。”
“派人问过了吗?”阮响走向屋子。
这间屋子是通往矿山路边的村内土屋,被兵丁们简单修缮了一下,也能住人。
周昌:“问过,只是嘴硬,不肯说究竟来做什么。”
阮响:“上刑了?”
周昌点头:“其中一个肋骨都打断了,指甲也拔了,还是不肯说。”
“那看来还真不是一般人。”阮响踏上台阶,两旁的兵丁打开了土屋的门。
好在虽然上了刑,但屋内并不算太难闻,起码没有秽物的味道,只有淡淡的血腥味。
六人被关在这屋子里,吃喝拉撒都不许出去,兵丁们除了审问并不同他们说话,也不许他们互相交流。
阮响打量了几眼,觉得辽人似乎也不是很容易分辨。
这几个是穿着太显眼,实际上只要修修鬓角,换一身行头,满可以伪装成汉人,与杂胡还是区别颇大,起码没有蓝眼珠子。
这几人都看向进来的阮响,原本泰然的表情突然变得不可思议。
哪怕不能和其他人说话,他们也知道此地必然是被宋人反贼给占了,反贼必然要亲自来一趟,可……
一个小女娃?
阮响坐到一旁兵丁搬过来的长凳上,她神情平和,并不凶恶,但也不显得亲近,她问道:“有哪个会说汉话?”
汉话还算流利的辽人伸长了脖子,硬挺着说:“你爷爷我!”
阮响笑了一声:“倒是流利,就是这口官话实在难辨。”
辽人说的汉话是临安那边的官话,和北方官话口音差别极大,需要仔细分辨。
“看来是个聪明人。”阮响,“起码在语言上有几分天赋。”
辽人恨到道:“不必惺惺作态,尔等不放我们回去,我大辽皇帝陛下发兵打来,必要你全家狗命!”
旁边的兵丁实在听不下了,走过去一脚将人踹趴在地上,骂道:“你们这些王八羔子!该死的杀头贼!”
阮响拍了拍手。
兵丁恨恨地瞪他一眼,又退了回去。
辽人挣扎着坐起来,他被踹的时候一时不慎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此时吐出一口血唾沫,依旧高昂着脑袋骂道:“你这样的女娃若是被我们辽兵抓住,几百个男丁够你消受了!”
阮响:“哦?这么说,你也干过这种事?”
辽人梗着脖子:“宋女多情,爱着呢!”
阮响并不生气,她见多了这样的人,哪里都有,实在不算稀奇。
这样的人不死到临头是不会俯首认错的,或者就算要死了,也只会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想办法杀了她。
阮响问他:“你真觉得我不会杀你?”
辽人大喊:“你敢?!你们宋人皇帝见到我们都要毕恭毕敬!将自家女儿送去抵债!”
阮响:“宋人皇帝,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和你们签了赔款抵债的契约,我又没签,他说不杀辽人,我又没说。”
他放声笑道,似乎阮响说了个多可笑的笑话:“你们卞寇都是软骨头,你说要杀我,你敢吗?我煌煌大辽在上,宋人见着我们只敢跪拜,不必说这些来吓我!”
阮响看着他,忽然说:“我倒是很想现在就把你拉出去砍了。”
“不过现在确实杀不了你。”
辽人得意的看着她。
阮响:“按我们的规矩,要先公审,叫百姓知道你的罪过,再当众问斩。”
周昌在一旁说:“按规矩走,起码要半个月。”
阮响有些遗憾:“不在战时就是这么麻烦。”
周昌只是笑。
“不过,我确实有点羡慕你们。”阮响看着这几个胆大包天,脸上毫不胆怯的辽人青年,又想一想自己手下那些战战兢兢,只求一口饭吃的年轻男女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国家强盛的时候,平民百姓才有尊严。
这几个辽人,他们距离辽国数百里,辽国的兵再能打,此时也无法保护他们。
可他们依旧有硬撑到底的底气。
这不是无知无畏,而是当国家强大到一定程度,她的威严甚至能庇佑远在万里之外的国人,哪怕只是提起她的名字,都能让他人俯首。
汉朝时的恶少们甚至敢孤身进入西域,跑去骗钱骗财,把别人的地都骗了。
不是他们有多大胆,而是汉朝就在那里,能庇佑他们的祖国就在那里。
钱阳县的人,清丰县的人,那些一辈子没干过一件坏事的人。
没有这样的底气,没有这样的尊严。
阮响嘴里说着羡慕,目光却从他们的脖子上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