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人还没来的空档,朱予焕接过庄子里仆妇送来的茶水,亲手为自家爹爹斟茶,道:“爹爹尝尝,这茶怎么样?是我从江南商人手里买来的呢。”
听到朱予焕喊朱瞻基爹爹,仆妇顿时明白过来,赶紧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民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起来吧,不过是公主邀朕前来,说是有惊喜准备。”朱瞻基将茶放到一边,只是摆摆手,见仆妇退下,朱瞻基这才道:“刚才他们见你可未有跪拜之意。”
“焕焕不过是个公主,跪拜乃是大礼,当然只能对爹爹行。”
“就你机灵。”朱瞻基接过来尝了一口,微微挑眉,道:“这茶还算清甜润喉,你在太平茶坊卖的什么‘乳茶’、‘渴茶’也用这个?”
朱予焕笑着点点头,道:“我也是听吴娘娘说南直隶的茶水最好,就想办法找了京中的会馆,让他们帮忙介绍了个姓沈的商人,这才从江南弄来这些茶叶呢。”
朱瞻基倒是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道:“她倒是会帮你想法子。朕可是听说,你让人将在你五叔的铺子里卖的东西全都运到了南方卖,赚了不少啊。”
朱予焕被朱瞻基戳穿,只嘿嘿一笑,道:“江南富庶人家更多,做的精美一些,便能赚翻番的银子,其他的还是薄利多销,焕焕可不敢与民争利。”
朱瞻基满意地颔首,道:“这样想才是对的,商人自百姓手中低价获取货物,又高价抛出,本就狡猾奸诈,言行举止千万不能效仿他们。”
朱予焕乖乖承应下来,心想你说是这么说,可也没有反对经商的事情,可见钱这东西到底是好是坏,人人心里都有杆秤。
她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和会馆以及沈光慈等人的关系过了明路,免得日后朱瞻基又有所怀疑。
之前的朱瞻基对朱予焕利用居多,交心之言极少,但这次巡边却出乎意料地和朱予焕说了许多政务相关的话,可见朱瞻基对她的信任和评价有显著回升。
朱予焕自然是要抓紧这个机会更进一步,争取朱瞻基的更多信任。
“殿下,人都带来了。”
朱予焕让他们进来,这五人平日里和朱予焕关系亲近,从未像今日这样拘谨,头就快要钻进地缝里,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道:“草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朱瞻基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开口问道:“你们看着年纪都不小了,坐下吧。”
几人闻言都面面相觑,只敢稍稍抬眼,争取从眼皮缝子里面偷看出顺德公主的意思。
朱瞻基自然将几人对朱予焕的信赖看在眼里,不觉有些好笑,暗暗抬手示意王瑾不必开口。
朱予焕见王瑾不说话,只得有些无奈地开口道:“陛下准你们坐下,你们便快些坐下吧,不必拘束至此。”
五人这才乖乖坐下,见他们只敢让屁股轻沾椅边,朱瞻基也不在意,开口问道:“这熙和皇庄中,平日里就是你们几个管事?”
年纪最长的李十五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草民等是轮流做主,共同商量,若是有分歧,都要呈交殿下。”他也已经年过半百,但为人谦和,在佃户中算是德高望重之人,年轻的时候识过几个字,说话条理分明。
朱瞻基微微挑眉,道:“不让庄子里的管事官员做主吗?”
李十五毕恭毕敬道:“殿下有吩咐,草民等都是平日里干活做工的人,要比官员更加明白庄内的佃户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官员则是用于辅助教导草民等做事,待到之后佃户们有能力自立,拖家带口出去也不会吃亏。”
朱瞻基看向自家女儿,只见她眉眼带笑,开口道:“爹爹仁德圣明,未来必然会分田给农户,留他们在皇庄不是长久之计,自然也要培养他们自立的本领。”
朱瞻基忍不住感慨道:“还是女儿家好,心思细致仁善不用说,想得也全面。”
就是没有锦衣卫,朱瞻基也知道,大多数豪绅可不会对手下的佃户这样上心,平日里贴补奖励不说,还会考虑佃户的立身问题。
朱予焕粲然一笑,道:“那也要多亏爹爹赐下皇庄给女儿,若非这些耕地,这育种和改壤的速度可没有这么快,佃户们也没这个机会到皇庄内谋生。”
朱瞻基虽然知道这是朱予焕刻意吹捧,但也十分受用,只笑着问道:“你说要给爹爹的惊喜是什么?怎么还没看着?难不成是什么琉璃?”
朱予焕对着其中一人道:“赵掌事,可都准备好了?”
“放心吧殿下,俺们早就都弄好了!”赵启三说完又意识到自己不够恭敬,赶忙改口道:“回殿下的话,织房早就已经筹备妥当,开始运行了。”
朱予焕这才向朱瞻基行礼道:“劳烦爹爹移驾到织房看看。”
朱瞻基利落起身,笑盈盈地说道:“走。”
第89章 大纺车
朱瞻基本以为织房和正厅相差不远,没想到刚出了正厅,便已经有人在门口牵马等候。
朱予焕察觉到父亲的目光,笑着解释道:“爹爹刚才不是说流经皇庄的河道拓宽了吗?有一个原因便是为了织房便利,路途稍远,所以劳请爹爹骑马前去。”
父女两人一同上马,在皇庄的大道上悠然前行。
朱瞻基扫视着不远处的农田,每四片农田之中就有一个草堆,像是特意摆放。
和整齐堆好的草垛不同,这些草堆除了扎堆在一起,并无特别之处。
朱予焕察觉到朱瞻基的目光,开口解释道:“那些草堆是材质不好的秸秆和损坏的稻粟等,有的是要之后沃肥,也有的是打算烧成草木灰滋养耕地。”
朱瞻基见她对这些如此熟稔,忍不住打趣道:“看不出来,人人称赞的顺德公主竟然如此通晓农务。”
朱予焕笑着应对:“天下太平,谁不愿做农家人?”
这一应一答落在了朱瞻基的心坎上,他不由放声大笑,夸赞道:“说得好!”
王瑾跟在后面,心中对顺德公主更是心悦诚服,难怪顺德公主从永乐到如今从未失宠过,光是这点玲珑心窍,就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
这宫中上上下下,有哪个能像顺德公主将陛下这般的猛虎君王顺毛捋的?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是每句话都能说进陛下心里。
朱瞻基刚到织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未曾听过的声响,门口监工的妇人任氏是赵启三的妻子,她一见朱瞻基,立刻明白这位就是公主殿下的父亲,当今的皇帝陛下,赶忙跪下行礼。
朱瞻基一摆手,走进织房一看,只见里面竟然摆着六台纺机,高有两米,长有九米,结构复杂,是水车和纺纱机的组合。每台纺机上面装有三十二枚锭子,用两条皮绳传动,促使纱锭运转,弦随轮转,众机皆动,很快便能绕出一卷纱,一台机器是三十二卷,六台纺机便是一百九十二卷纱。
朱予焕给旁边的任氏一个眼神,她立刻流利地介绍道:“这是仿造《农书》的水转大纺车,只是自从太祖爷广种棉花,这大纺车一拉棉花就断,被人们扔去吃灰了。没想到公主和工匠们想了个法子,加了一个什么……”
朱予焕在旁边补充道:“抻棉转轮①。”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种装置叫什么,不过她明白棉花断是因为柔韧性太差,所以便想着让工匠们帮忙想出一个缓解棉花易断的装置,位置在纱线缠绕在锭子之前,将两股线多转一圈,最后捻成一股线。
一说起她知道的东西,任氏倒是没那么紧张了,解释道:“加了这一组轮毂,棉花就不会拉断了,还可以快速纺出棉线。”
赵启三也连连点头,道:“殿下让俺们新修的堤坝能控制水流的速度,麻料的时候速度快,棉料的时候速度慢,但都比手摇和脚踏快多哩!”
朱瞻基对于务农有些了解,但纺纱织布之类的事情可谓是一窍不通,见纺车运转流畅,没有丝毫滞涩之感,只能挑拣自己知道的问。
“这纱锭怎么是竖起来的?”朱瞻基微微俯身观察着飞速转动的锭子,开口道:“永乐年间,太后与皇后督促宫中妃嫔纺纱织布变卖筹款,朕见过皇后的纺纱机,纱锭分明是横着的。”
说起这个,赵启三分外骄傲,道:“这是殿下想出来的!说竖起来像?髻!”
朱予焕不由在心底扶额,对上朱瞻基的目光,她笑了笑,道:“毕竟是依靠水流来纺纱,横着放若是一不小心打结了就不好了,竖着放更加稳定一些。”
朱瞻基了然地点点头,随后直起身体,道:“只有纺纱,不见织布?”
朱予焕有些心虚,只是道:“在另一间房,研究花纹样式呢,水力织布有些困难,还需要工匠多多费心呢。”
没办法,课本上看过珍妮纺纱机,这辈子看过《农书》上所写的水转大纺车,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学过织布,只是大概明白织布的原理,了解这个流程要比纺纱更加复杂,单靠朱予焕有限的认知自然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