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安心中,自己到底是个宦官,能够得到皇室重用已经是荣幸,更不必说顺德公主亲自宴请招待自己。
阮安诚惶诚恐,宴席上自然是对朱予焕毕恭毕敬。
朱予焕全然不在意,待到酒过三巡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主要目的。
“听说爹爹要引黄入徐,伴伴熟读经史子集,应当看过沈梦溪的笔记,其中写过淤田之法,是早就有的肥田古法。”朱予焕笑着开口道:“先前皇庄内河水改道,挖出的淤泥铺设在农田之上,稍加改造,去年收成很是不错,只是不知道徐州的情况如何,伴伴若是去了,劳烦替我看看。”
她嘴上说着替我看看,实际上是给阮安一个思路,至于用不用,那也不是她能干涉的。
阮安听完自然那明白朱予焕的言外之意,道:“殿下的话,奴婢谨记在心,确认黄河的情况后便命人试试。”
疏通运河不是一个小工程,少说也要个一年半载的,阮安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观察淤田情况。
这淤泥的处置本就是疏通工程中的一环,能拿去稍加利用也是一件好事。
阮安应下来后又笑道:“皇爷还特意让人带了殿下令人编撰的《农书》给奴婢,说是带着此书前去,交由地方官员,于农事有益,想来公主大抵也在这书中写过淤田的法子。”
朱予焕呀了一声,道:“写是写了……不过一般人哪里敢随意挖开河道、自取淤泥?也要看地方如何处置……”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看来这《农书》是已经大规模刊刻出来了,只是怎么也不见市面上有流动?”
她让虞瑛吴宁等人将书编撰成册,为的就是将皇庄试验出来的最优方案提供给更多人做参考,毕竟皇庄的收成除了用于税收和佃户的分发,大部分都属于朱予焕的私人财产,不管各类方法是成是败,最终结果都由朱予焕一个人负责,所以朱予焕才能有这么多试错的机会。
而这本书的作用就是将更多错误规避在外,让更多人能尽快掌握最有效的耕种方式,虽然这书对于每日在田地中耕种的农人来说有些班门弄斧的嫌疑,但是总结归纳也有它的重要性。
只是倘若写了不用,那不也是白费心思吗?
阮安让自己的仆从将书拿来,呈交朱予焕面前,随后笑道:“这书要先紧着各处地方官员和劝农官,不过如今既然能够赏赐奴婢,可见是很快就会在市面上流通。”
朱予焕接过那本书一看,只见上面竟然还加盖了顺德公主的四字印章,不由微微一愣,道:“怎么还有我?”她赶忙翻到里面,只见上面如同朱予焕吩咐的那样,除了负责编撰校对的虞瑛和吴宁的名字之外,还写了熙和皇庄佃户的署名,这才松了一口气。
阮安见朱予焕惊讶的样子,解释道:“皇爷说过,《农书》编撰的功劳非公主莫属,只这份体恤百姓之情,当得起青史留名。”
朱予焕闻言一笑,像是有些怅然若失,对阮安开口道:“要不是伴伴,我都听不到爹爹如此夸我。”
这算不得抱怨的抱怨可见朱予焕对自己的亲近,阮安赶紧道:“皇爷身为君父,思虑深远,自有苦心,都是为了殿下好,殿下又何必耿耿于怀那几句夸奖?万万不可在皇爷面前表露啊。”
朱予焕好像是被他这一番话所开导,重新露出笑容,道:“我见这书上还有爹爹的诗句呢。”她翻开书页,诵读道:“遐迩同一视,覆育如乾坤……”
阮安颔首道:“这诗原本是题给吏部尚书的,但陛下思忖与农书相称,便附在卷首。”
朱予焕将书交还给仆从,这才对阮安道:“还是爹爹想得全面,此去徐州,有劳伴伴多多上心。”
阮安起身行礼道:“为国尽忠,理应鞠躬尽瘁。”
第28章 请修书
刘永诚、阮安二人接连受到赏赐和重用,宫内重用宦官的风气愈来愈重,原本身份低微的内官纷纷扬眉吐气。好在宫内有胡善祥这个皇后在,太监们即使再怎么嚣张,也都记得皇后的姐姐胡善围曾经是女官之首,不敢大肆张扬。
宫外就不同了,皇帝本就时常派遣宦官去各地监督官员,只是身份不同,他们这些太监难免受到官员的排挤。而如今刘永诚和阮安都成为了肱股之臣,加上先前被派遣再下西洋的郑和与王景弘,可谓是风光无量。
女官们本就不剩什么职权,除了教导新入宫的宫女之外,便只能写几首唱和的宫词打发时间。
胡善祥自然明白这些女官们的苦闷,又见朱予焕的《农书》正式刊刻,心中思虑许久,还是同张太后提出要将女官们的诗作编撰成书。
与书局刊书不同,宫内也有修史,如阮安先前就曾负责整理编撰宫史,主要收录宫廷礼仪、衣冠制度等,譬如仁孝皇后所撰写的《内训》,除此之外也会记载一些宫词,只是先前没有正式收编,零零散散的几篇不成样子。
张太后自然也明白女官们正在逐渐失权,对于这些女官们来说,确实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况且这些宫词也不会对外流传,更不会影响皇室内眷的名誉,反倒是也能让这些妃嫔女官们做点正事,免得有争风吃醋之举。
胡善祥提出这件事之前并未和朱予焕商量,让跟着胡善祥一起来请安的朱予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看张太后的脸色。
张太后应得爽快,道:“如此也好,正好将先前的妃嫔们所写女书心得一起编撰成册,供后人研学。”
朱予焕看她神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家奶奶确实没有迁怒亲娘,至少婆媳两个的关系没有明显的恶化倾向。
朱予焕可以拍拍屁股出宫,但胡善祥久在宫闱,少不了要和张太后打交道,要是张太后有所迁怒,胡善祥可要吃大苦头的。
胡善祥接着恳请道:“到时候还请娘亲自作序,我们这些拙作方能入眼。”
张太后闻言有些好笑,“这些女官们都是考过才学才能担任官职,怎么会是拙作呢?”
胡善祥只是笑道:“要论真才实学,娘可是连仁孝皇后都挂在口中称赞的贤明,妃嫔也好、女官也罢,都望尘莫及,自然是拙作。”
提及去世多年的婆母,张太后有些忧愁,长叹道:“一晃眼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她的目光飘忽着落在了朱予焕的身上,道:“如今焕焕也是能够编撰出书的人了,怪不得古人常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啊。”
如今不比从前还是太子妃、皇后的时候,需要时时刻刻提防他人。人一旦松懈下来,心气便无法如先前一般了。五十大寿之后,张太后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心都有了显著变化,尤其是在看到孙女迅速成长和进步之后,张太后更是意识到时光飞逝不等人,不免心生感慨。
妃嫔们只以为是先前张太后和顺德公主疏远的余波,都不好随意搭话。
张太后和朱予焕的关系不如往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张太后和顺德公主哪个都不好得罪,妃嫔们都不敢接茬,毕竟要和太后、公主比起来,她们这些妃嫔就是“外人”。
如今张太后也不过是压压顺德公主的势头罢了,等到时候人家祖孙两个关系恢复,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挑拨离间的人,她们才不会上赶着去当炮灰呢。
朱予焕见话头引到了自己这里,起身笑道:“焕焕平日里读书明理,要论言行处世,都说姜桂余辛,愈久愈辣。所以这些宫词策论理应由奶奶主理编撰,娘与各位娘娘一同打下手,我们这样的小辈能够看到成书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朱友桐也立刻跟着自家姐姐站了起来,道:“是啊是啊,桐桐平日里学习女书,体会不多,要是能多看看前人的心得,肯定会大有进益的。”
她的开蒙大多是胡善祥在做,因此看女书不多,从朱予焕书房里拿到的工尺谱、散文笔记倒是看了不少。
朱予焕当然知道自家妹妹时常去自己的房间里拿书看,因此书房里的书都是她自己看过筛选的,也就不必担心会混进去什么不该有的书。
朱含嘉跟着说道:“姐姐们说的有道理,论德高望重、学识渊博,我们连奶奶的影子都瞧不见。”
在张太后身边坐着的朱祁钰闻言也眼巴巴地看向张太后。
话说到这里,妃嫔们都纷纷出言劝说张太后,请她老人家不要推辞。
张太后见这姐妹三个如同一股绳,心中多了几分欣慰,道:“既然你们都如此说,那就这样吧,编书事宜便全权交由皇后负责,贵妃、贤妃和惠妃从旁协助。”
仁孝皇后哪里都好,唯独有些遗憾的便是膝下的几个孩子的感情四分五裂,张太后虽然不敢与婆母比肩,但子孙之间感情和睦这一点,还是让她心中多了几分骄傲。
被点名的三人都起身应声。
编书的事情暂时搁置一旁,胡善祥开口问道:“娘,怎么不见太子?难得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