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将人名记下,道:“多谢师傅。”
辽东都司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苦寒,北边的奴儿干都司就更不用说了,去那边巡视又容易遇上鞑靼,还要考虑当地的民族关系,可见这位内官也不是个普通人。
刘永诚摇摇头,道:“殿下和臣等奴婢来往也要小心一些,内官受陛下器重,虽然感恩戴德,但也有个别不知轻重、恃宠而骄的……”
他是外官,也是宦官,对于其他宦官的事情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有些人狐假虎威、肆意敛财,甚至敢借助官员为自己走私,得来的不义之财则用在宫外修建府邸,豪奢程度不亚于皇亲国戚,简直是自寻死路。
朱予焕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道:“师傅说的是,我会多加小心的,平日里也会严格约束宫人,不让他们随意与人往来。”
她让怀恩和内书堂的其他内官打好关系,但本人几乎不和这些尚未得到重用的内官有所往来,主要还是与女官和普通宫人亲近。
毕竟这些人会不会得到重用另说,作为未来的司礼监成员,这些人的往来也在观察记录之中,朱予焕可不想作死。
刘永诚见她胸有成竹,更觉欣慰,道:“殿下明白就好。”
宫中不比宫外轻松,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次巡边和朱瞻基的简单巡边不同,除了简单的巡视边境情况之外,还有对当地官兵情况的调查,因此走走停停耗费了不少时间,等队伍再回到蓟镇的时候已经是彻底入冬。
一路上气候多变,好几次还遇上了大雪,好在胡善祥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给朱予焕带了不少加厚的衣物,朱予焕一路来竟然也没有染上风寒,就连徐恭都中过招,偏偏朱予焕一点事都没有。
朱予焕对此颇为得意,自称自己是“遇强则强”的体质,又拿徐望之送给自己的护身符,说是有泰山娘娘保护,自然是无病无灾。这次徐恭是真的心服口服,配合地附和起了朱予焕的话。
公主这强悍的体质确实不一般。
刘永诚亲自将朱予焕送回蓟镇,蓟镇也要对这两位有所款待,因着刘永诚还有公务在身,之后还要再到开平卫巡视薛禄留下来的工程,不能在蓟镇久留,而朱予焕也要赶着年底回京,所以休息了两三日,蓟镇官员便为朱予焕和刘永诚办了送行宴。
宴席虽然不大,但气氛还算热烈,尤其是顺德公主也在,尽管有屏风之阁,当地官员也不敢胡乱款待,是以这场送行宴也称得上清新雅致,宾主尽欢。
明日刘永诚和朱予焕这对师徒就要分开,朱予焕自然是有些不舍,便主动送刘永诚回休息的地方。
冬日里的蓟镇一旦入夜便安静下来,不复白日里的热闹,只有狂风卷过的呼啸声,将原本落在屋檐处的雪粒卷起,时不时在一片漆黑之中掀起一阵白色漩涡。
师徒两人并肩前行,刘永诚顾忌明日还要行军,只小酌几杯,身上的酒气迎风而散,他对朱予焕道:“明日殿下便要南下归京,蓟镇也会另拨士兵护卫,臣也总算是安心了。”
朱予焕半开玩笑,道:“徐恭也可以放心了,不然总在我耳边念叨,‘殿下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殿下行事万要谨慎’……”
好在徐恭等人都在稍远的地方跟着,并未听到朱予焕的揶揄。
刘永诚闻言有些好笑,但还是道:“徐恭倒也没有说错,殿下是千金之躯,自然要以公主的安危为重。殿下可不要忘记,太宗爷也一直记挂着你,一定要珍重自身才是。”
听到刘永诚提起朱棣,朱予焕立刻正色道:“我一定谨记师傅的叮嘱。”
刘永诚察觉到朱予焕似乎有些焦虑,开口问道:“殿下心情不佳?”
朱予焕沉默半晌,终于道:“我常让人南下去送粮食,这一路上自然也了解些许民生,陛下这些年难免耽于享乐,民间常有百姓难以求生,白莲教发展教徒更是毫不避讳,地方官员不是知情不报、就是与这些人勾搭成奸……这大明的天下恐怕不会继续太平下去了。”
刘永诚微微一愣,他很清楚朱予焕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在民间的情报网相当灵通,加上朱予焕对局势的分析,只怕她的谶言很快便会成真了。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走到刘永诚的院门前,看到一道月光投落在院门边的积雪上,照得一片明亮。
刘永诚有些感慨,道:“不知道下次与殿下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阿鲁台逃窜、兀良哈互市,但今日安稳,保不准哪日又会动荡,尤其是这些鞑子反复无常,一时兴起便会南下骚扰。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知道刘永诚某日会不会牺牲在战场上。
朱予焕见他似乎有几分怅然,伸手扶着刘永诚上了一级台阶,道:“师傅是常胜将军,忠勇无双,又沉稳细致,不仅爹爹信任,焕焕也相信师傅必然战无不胜。”
刘永诚见她看向自己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又想到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拿起弓箭的小丫头,更觉时光匆匆。
刘永诚反扶住朱予焕顺着台阶向上走,自己落后一步,道:“殿下如此信任,臣定当尽忠职守,誓死效力。”
朱予焕与他对视一眼,接着说道:“为国为民,理应如此。”
第43章 回京宴
关内的天气可比关外好多了,安全系数大幅度提升,一路上各个城池都有军队轮换相送,朱予焕一直绷着的神经总算可以松弛一些,换回了胡善祥为她准备的冬日常服。
不换不要紧,这一换可把徐恭吓了一跳,出京前还白白嫩嫩的顺德公主,此时已经俨然和他们当初见到的边民一般,即便称不上皮肤黝黑,但也粗糙不少,两颊还有两片红晕,大抵是在辽东冻出来的。
原本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被他带出去一圈回来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徐恭很惶恐,徐恭很慌乱,徐恭汗流浃背。
这要是让陛下、娘娘和老娘娘看见了,还能有他的好吗?
看着徐恭一路上自掏腰包为自己购置各类脂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予焕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为了安这小子的心,朱予焕只能抓紧时间“护肤”。
要是朱瞻基看到了,说不定还要拿这个作为借口,训斥徐恭等人自然不必说,万一要是从此不让朱予焕到处走动,那她才是真的吃亏了。
待到回京的时候,朱予焕虽然还没有彻底养好,但也要比在边关的时候精致了不少。
车队核验过后进入京城,徐恭骑着马走到马车边,道:“殿下,咱们进城了。”
先前在边关跟着刘永诚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朱予焕还不觉得辛苦,但眼看着到了京师,马上便能见到母亲和妹妹,朱予焕心中才忽地涌出思念。
好在马上便能回宫,回到这个世界上最能让她安心的人的身边。
朱予焕思绪万千,却忽然听到徐恭凑近马车车窗,低声开口道:“殿下,宫中传来口谕,陛下让您在公主府小憩片刻。”
朱予焕一头雾水,抬手掀起车帘,有些困惑地问道:“是爹爹身边的人吗?”
徐恭知道朱予焕上次便因为一时情急,听信宫中内官传言,差点被害了性命。塞哈智临行前也特意提醒过他,一定要再三注意公主的安全,徐恭一直记在心底。
徐恭解释道:“来传信的人是宫中内官,臣已经核对过牙牌,是御前行走无误。”
如今已经进城,换做是谁也没有这个胆子在内城的公主府出手。
朱予焕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去公主府。”她对着徐恭笑道:“之后还要再进宫面见爹爹,你们都留在公主府用膳,若是府内膳食不够,我让他们去街上的酒楼订宴,敞开了肚皮便是。”
先前公主府落成就已经送了不少东西进去,伺候的人更不在少数,每日都有洒扫,朱予焕到了公主府也不用担心行走坐卧有不方便的地方。只是这次随行朱予焕的人不在少数,浩浩荡荡百来号人,就怕饭不够吃。
徐恭也知道未曾面见陛下便不算正式完成差事,也不推辞,道:“臣替其他兄弟多谢殿下款待。”
朱予焕冲他笑着点点头,这才放下帘子,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若有所思。
按照朱瞻基的个性,应该会让朱予焕尽快回宫禀报情况才对,怎么会让她在宫外额外停留呢?可这若是什么阴谋,未免也太过拙劣了一些,一招鲜吃遍天可不是这么用的……
尽管心中尚有疑惑,但徐恭已经核实过消息,朱予焕也不好公然抗命,只能让人先去公主府知会一声,这才乘着马车往公主府的方向走。
眼看着到了年关,街道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百姓,马车走走停停,一路耽搁了许久,总算慢悠悠地到了公主府。
马车进了公主府内,朱予焕踩着兀子下了马车,已经有人抬着轿子候着,又有两个丫头上前扶着朱予焕改坐轿子,其中一个道:“殿下放心,公主府内已经设宴款待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