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闻言看向他,眼神中多了几分莫名其妙,道:“朕亲自和长公主商议,用什么奏本?”
王振这才放下心来,却又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无形之中踩了顺德长公主一脚,急忙试图补救:“皇爷恕罪,是奴婢失言,皇爷虽待长公主亲厚,但到底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朱祁镇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爹曾经告诉过朕,若有拿不准的事情,多问大姐姐,但奏本不能随意拿去给大姐姐看,否则要是让外面的大臣和御史们知道了,恐怕要群起而攻之,不比如今的乱象小。”
王振不由微微一愣,没想到朱祁镇对朱予焕如此信任,甚至还考虑到了朱予焕的声名问题。
朱祁镇察觉到王振的目光,道:“能一心一意为朕的,也就只有大姐姐和先生了。”
听完此言,王振顿感深受皇恩庇佑,道:“奴婢定当效仿长公主,对皇爷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能有这份信赖,何愁他不能大展宏图、扬眉吐气!
朱祁镇见他如此,比清宁宫的宫人们对朱予焕时的恭敬还要更胜几分,不由心中得意。
大姐姐能够做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够做到,绝不会逊色于大姐姐。
午后照常有骑射课程,朱予焕纠正过朱祁钰的射箭姿势,见他射中了靶子,夸赞道:“如今力气渐长,每日看着都比先前进步许多。”
朱祁钰虽然心中多了几分骄傲,但也只是摸了摸箭羽,道:“都是姐姐教得好。”他远远地看见朱祁镇过来,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朱予焕侧过身,这才看到姗姗来迟的朱祁镇,也跟着一起见礼。
朱祁镇很是随和,摆摆手道:“上课就不用行这些礼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举手投足间,俨然已经有了几分皇帝该有的行为举止。
王振立刻乖乖退到一边,明显是在表示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朱予焕和朱祁钰对视一眼,朱予焕这才道:“那陛下先上马跑几圈,之后再配弓箭。”说罢,她又对朱祁钰点点头是,示意他跟着朱祁镇一起。
待到兄弟二人一起上马,一前一后在马场上驰骋,王振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对朱予焕道:“殿下有所不知,皇爷这几日正为李仪和刘琏等人的事情发愁呢。”
朱予焕只当不知,反问道:“李仪?什么刘琏?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些名字,竟然能进了你的眼?”
这动静不算小,连正在参与编撰《宣宗实录》的曾鹤龄都有所耳闻,休沐时还特意去太平茶坊和朱予焕聊过这件事,他知道朱予焕兴许听说过一些口风,但这种事自然不能随意泄露,两人不过是简单交谈几句。
好在石亨的草稿里没有提郭敬和瓦剌私下有来往的事情,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这点指证没有证据,贸然提出只会给自己惹祸,是以这事对于石亨来说也就只停留在和同僚攻讦的程度。
王振见她如此滴水不漏,只能讪讪一笑,道:“奴婢差点忘了,长公主忙于各类事务,怎会知道朝堂上的事情?是奴婢多嘴……”
朱予焕见朱祁镇纵马飞奔,显然是在排解自己心中的苦闷,道:“看样子陛下为此很是苦恼。”
王振抓住话头,顺着说道:“这事虽然称不上错综复杂,如今仍在调查期间,但这巡抚和当地守将有所来往……”
朱予焕看向王振,问道:“这守将姓甚名谁?”
王振屡屡被她打断,心中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朱予焕的意思,只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大同都指挥同知石亨。”
“石亨……”朱予焕哦了一声,道:“当初我跟在皇考身边的时候见过这个石亨,皇考领兵突袭兀良哈三卫,只留姑祖父和英国公统领营中事务,准许士兵集思广益、演练军事,我记得这石亨确实有些本事,事后皇考对此人还有过赏赐。”
王振听她这么说,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道:“原来这石亨还曾受过先帝赏识……”
这么一来,他也不好死咬石亨和李仪有所勾连,只是若是不把李仪打入泥中,恐怕事后会有更大的麻烦。
他心里正盘算着这些,朱予焕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看得王振浑身发毛,只觉得朱予焕那双眼睛带着寒光,丝毫不输当初张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们手中的佩刀。
“可是奴婢……有不妥之处?”
朱予焕对上王振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好好地和我说起这些事情,莫不是受了谁的托付,特意来试探我?”
王振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是皇爷想要询问殿下,奴婢这才贸然做主……”他又怕被朱予焕抓住错漏,接着补充道:“皇爷信赖殿下,以国事咨殿下,奴婢也是因此才有所透露,换成是别人,奴婢是万万不敢吐露一个字的!”
朱予焕好像并不在意,只是道:“我还以为你是受了谁的贿赂,想要从中斡旋。”
王振见她如此,这才松了一口气。
除却张太皇太后,王振最怕的旧是这位长公主,摸不透猜不着,偏偏又深受皇家信赖,地位之稳固不是他能轻易撼动的,这样惹不起的神仙,自然也就只能供着了。
朱祁镇打马回来,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他翻身下马,见王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乖乖地站在朱予焕身后,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王先生是做错事被罚了?”
朱予焕只是笑了笑,道:“陛下累了,不如我们姐弟一同小坐歇息。”
朱祁镇来上课是顺带,来询问朱予焕才是本意,闻言自然应允,目光扫向一旁的朱祁钰。
朱祁钰身边的成敬顿时明白过来,对朱祁钰小声提醒道:“郕王殿下,贤妃娘娘说殿下的课业还有几处错漏,需得尽快回去修改。”
朱祁钰虽然没有明白朱祁镇的眼神的含义,但听到母亲叫自己回去修改校正课业,便急忙冲长姐和哥哥拱手道:“陛下,姐姐,弟弟先行回宫。”
朱祁镇嗯了一声,一旁的朱予焕则是叮嘱道:“也不要太过辛苦,天色暗下来便不要再写了,前些时候钰哥儿刚和我说了,近来眼前有时候会重影,可不能人还没有长大便先戴上了叆叇,该让娘娘们心疼了。”
朱祁镇见朱予焕如此关心朱祁钰,不免来回打量了二人许久,不满地撇撇嘴。
朱祁钰和成敬主仆二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应了下来,这才一起退下。
第26章 亲下旨
待到朱祁钰带着侍奉的宫人们离开,朱予焕和朱祁镇姐弟二人才一起到了御马监办公的屋内坐下。
宫人们上了茶水点心便迅速退下,只留两人坐在桌前。
朱予焕见朱祁镇不说话,心下疑惑一瞬,很快便明白过来,朱祁镇这是嫌自己未能关心他,只顾着朱祁钰了。
朱予焕不免有些无奈,只能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对着朱祁镇笑道:“这些时候天气越来越冷了,不知道陛下宫中的地暖如何?”
当初朱高炽在乾清宫没住多久便驾崩了,自然没来得及搞地暖工程,直到朱瞻基搬了进去,按照暖房的方式,在乾清宫修了地暖,各宫也才慢慢普及。
论及暖和,皇帝的寝宫自然是皇宫中的第一,朱予焕问这个也不过是为了打破沉默。
“还算是暖和。”朱祁镇也听出自家姐姐有几分“没话找话”的意思,还是主动开口道:“郕王眼睛不好了吗?”
“想必是平日里读书太过用功了,又常揉眼睛,所以才有重影。”朱予焕笑着说道:“钰哥儿一向老实,下了功夫去读书的,不像陛下一般,知道什么叫做张弛有度。”
朱祁镇只以为她是关心自己,笑了一下,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这才明白过来,朱予焕是在笑他是不是逃课或是开小差。
朱予焕见他渐渐明白过来,不由笑了起来,许久之后才道:“陛下身边有这么多伺候的人,哪用得着我担心呢?更何况陛下如今已经渐渐长大,处理国事能够独当一面,不用说平日里的这些小事了,想必王公公都操持得极为妥帖。”
被点名的王振两面为难,即便他一贯谁都不得罪,但这两位怎么说都容易得罪。
朱祁镇的神情却格外严肃,道:“姐姐不要忘了爹说过的话。”
朱予焕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辅佐的人,除了陛下,还会有别人吗?”
朱祁镇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爹说得果然没错,大姐姐最懂得什么叫做深明大义、大局为重。”
朱予焕听他这么说,只是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仍旧带着暖阳一般的和煦笑意,道:“爹还在的时候,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过这样夸奖的话。”
朱祁镇说这些,无非是和朱瞻基一样,拿所谓的亲情来让朱予焕理所当然地出力。只是朱瞻基还能给朱予焕点东西,朱祁镇这边连兑现的能力都暂时没有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