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朱祁镇已经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张太皇太后这才接着说道:“之后我便会拟诏由顺德长公主代我辅政,镇儿,千万不要忘记奶奶今日叮嘱过的话。”
朱祁镇点点头,道:“镇儿明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皇明祖训》是怎么写的,一旦要处理问题,最重要的是符合皇帝的要求和利益。
张太皇太后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眼睛只是有些无神地望向远处,喃喃自语道:“好……这样就好……我总算没有对不起太宗爷、对不起仁孝皇后、对不起你爹……”
朱祁镇闻言不由一愣,还是道:“奶奶安心。”
在得到两个孙辈的承诺之后,张太皇太后的身体更加恶化,几乎是一日比一日的消瘦,同时发下懿旨,由慈惠皇太后和顺德长公主代为辅佐皇帝,督促常德长公主的大婚尽快完成。
人人都知道张太皇太后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此时发懿旨无非是在准备后事,毕竟朱祁镇还未正式成婚,年龄也还太小,仍然需要有人辅佐。
张太皇太后连顺德长公主都提到了,偏偏没有提及当今皇帝的生母孙太后,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要论起名正言顺,本应该是两宫太后一同辅佐皇帝,怎么也轮不到顺德长公主插手其中,可张太皇太后反其道而行之,朝廷内外都少不了私下议论。
民间倒还好说,顺德长公主的善良敦厚名声极佳,也曾有亲自上书治理叛乱地区的贤能在外,对于大部分仅仅是将皇家事宜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的百姓来说,这样的剧情反而更有趣。至于谁来辅政,和他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没有任何关系。
要他们看来,孙太后忙着嫁女儿,却也不提一句年龄相仿的永清长公主,说明皇家内部早就多有不和,这样的乐子指不定还有多少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这种热闹看。
但御史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尤其是顺德长公主竟然越过皇太后孙氏,实在是有违伦理纲常、令人匪夷所思,顺德长公主就是再怎么贤德,那也不应该越过庶母,更何况哪有长公主辅政的道理?
不少人纷纷上书恳请张太皇太后收回旨意,将人选从慈惠皇太后母女改作两宫皇太后。
题本到了王振这里,得到朱祁镇授意的王振自然是一律留中不发,得不到回应的御史们,自然将原因都归结于王振的“奸佞”。
但明眼人都一清二楚,不是皇帝的默许,王振如何敢将这么多的题本全部留中不发?
况且慈惠皇太后虽然为人温仁宽厚,但大都是号召命妇们捐钱济贫,对于政治手段却几乎没有展现过一次,张太皇太后的旨意中同时写上了母女二人,明显是将事情全权委托给了顺德长公主。
至于如此行事的用意,无非是担忧臣子会借此机会影响皇帝,触犯皇权的威严,有顺德长公主这个年龄稍长,见识过风浪的人在一旁护着,间接避免了大臣们的过于“亲近”。
人家祖孙、姐弟感情好得像一块铁板,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臣子从中插话?
更何况要论着急,最应该急的人是被完全阻拦在外面的孙太后,要是孙太后都不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
正如这种猜想预料的一般,孙太后确实十分着急。
第38章 明事理
张太皇太后的旨意甫一发出,孙太后便立刻坐不住了,先是让身边的瑞兰去找皇帝。朱祁镇借口政务繁忙,就连每次请安都是走个场面便离开,当然不会在孙太后要发难的时候贸然撞上去。
朱祁镇一连拖了好几日,孙太后哪有不明白的,只能去找张太皇太后,她先前忙于女儿的婚事,虽然未曾亲自侍疾,但也抽出空闲去探望,也让身边的宫人常去送东西,更不必说她从小跟在张太皇太后身边,可太皇太后却连一份体面都不愿意给她……
只是张太皇太后身体不佳,昏睡的时间长、清醒的时间短,撑着等到常德长公主大婚已经极为不易,之后熬一日是一日,哪有多余的心力再应付孙太后。
朱祁镇得知此事,也勒令女官们拦下孙太后,不要让皇太后去仁寿宫打扰张太皇太后的清净。
他已经被这群御史们的上书烦得一脑门官司,实在是不想再在这个时候分出太多精力顾忌宫城中的事情。
孙太后被女官们拦在外面,差点被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道:“你们还有没有尊卑?我去探望太皇太后也敢阻拦?”
“孙老娘娘,这也是皇爷的意思,张老娘娘如今难得清净,不能再被人打扰了……”张太皇太后身边的年轻女官委婉道:“老娘娘为了国家社稷呕心沥血,已经很是不易,孙老娘娘哪里忍得下心打扰老娘娘修养身体呢?”
孙太后这样碰了个软钉子,奈何张太皇太后的贴身宫人也在,其中一位更是看着自己在宫中长大的,一时间说不出话,只颤抖着声音道:“你们……”
吴妙素和朱友桐的车驾刚到仁寿宫门外,便看到了孙太后的仪驾,若非轮到她们两个接替曹婕妤和焦美人前来侍疾,肯定是要转头就走的。
吴妙素只能同朱友桐一起进去,同孙太后见礼,道:“拜见太后娘娘。”
朱友桐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跟着问候道:“见过孙娘娘。”
只是一看她左顾右盼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有不知道多少不情愿。
孙太后吃了闭门羹,本就一肚子气,见贤妃和永清长公主都在这里,更觉脸上无光,若非在她面前的人是吴妙素和朱友桐,她大概早就忍不住要发作了。
还是吴妙素开口给了孙太后一个台阶,道:“太后娘娘不如先在仁寿宫中小坐片刻,兴许一会儿老娘娘便醒了呢。”
她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看向一旁的女官们,显然是在提醒她们,不要和孙太后正面冲突。
女官们也知道不能夹在太后和皇帝中间,也顺着吴妙素的话道:“偏殿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如今天气还有些寒凉,还望老娘娘去偏殿歇歇脚。”
孙太后望着她,也不好拂了吴妙素的面子,借坡下驴道:“也好。”
朱友桐和吴妙素对视一眼,便道:“那桐桐先去殿中见婕妤和美人。”说罢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了。
吴妙素见孙太后盯着朱友桐的背影,眼中有不快之意,笑着说道:“二位公主一向形影不离,常德长公主如今却匆匆嫁人,桐桐她正是闹脾气的时候,太后娘娘应当不会介意吧?”
短短两三句话,便将孙太后高高架起,她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桐桐年纪小,还未成婚,性子没有定下来,有什么好计较的?”
两人一同坐在偏殿,孙太后坐在桌边,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只盯着某一处沉默不语。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皇太后连明面上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她,不仅如此,这次皇帝也铁了心如此……
吴妙素见她如此,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太后娘娘还惦记着刚才的事情?”
孙太后听她这么说,只是笑了笑,道:“等到永清长公主出嫁之后就该明白了,这世上的女子都有这么一遭……”
她说着说着忽然明白过来,她没有张罗朱友桐的婚事,张太皇太后这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以太皇太后的个性,若是不满她的做法,绝不会姑息纵容。
如此看来,张太皇太后同样也希望朱友桐暂时不要嫁人,孙太后这样做也算是无意识地帮了一把,却让自己陷入到为人议论的地步。
再想到一向不会吃亏的顺德长公主竟然也没有一句多言,孙太后几乎是立刻断定出来,朱予焕是为了这次太皇太后的懿旨,所以才一言不发。
为了手中的权力,朱予焕连妹妹的前途和未来都可以当做砝码……
吴妙素看她神色变幻莫测,立刻便猜到她大概是想到了朱予焕。
也就只有朱予焕才会让孙太后这样如临大敌。
两人沉默间,外面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又有人窃窃私语:“快去传候着的太医,再请胡老娘娘、皇爷和顺德长公主,快去!”
两人立刻明白过来,大抵是张太皇太后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太医匆匆为太皇太后诊脉,她已经意识模糊,时不时地喊着“救我”之类的字眼,挣扎着撕扯自己的衣服。多亏先前曹婕妤和焦美人见过朱友桐后已经离开,否则怕是要被这样的情景吓一跳。
好在周围伺候的都是老人,又有胡善祥在殿内吩咐,宫人们自然不敢出去胡言乱语,都只是装作木头人的模样。
太医为张太皇太后简单施针,太皇太后这才悠悠转醒,颤着声音问道:“皇帝……和焕焕呢?”
胡善祥本就守在床榻边,听到张太皇太后问话,急忙握紧张太皇太后的手,安抚道:“快了,快了……桂兰同我说了,他们是在商量朝中要事,得了消息便尽快往仁寿宫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