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我们聊，皇庄里的那些佃户们也在聊呢。”朱友桐嘿嘿一笑，道：“陛下这么赏识周姑娘，他们都猜陛下要封周姑娘做女官。”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女官已经是他们能预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尽管入宫成为女官也免不了有殉葬的风险，但宣宗殡天后却并未殉葬妃嫔和宫人，也让民间少了几分对入宫的恐惧感，甚至隐隐期待着自己家的女儿能够入宫获得荣耀，甚至能够贴补家里。
朱予焕转了转眼睛，开玩笑道：“可惜了，不然开设一个赌局，让大家都赌一赌周姑娘的造化究竟有多大，到时候场面一定十分有意思。”
其实他们四人都心知肚明，女官连周盈盈的起步都算不上，朱祁镇的“赏识”可不是大家以为的那种赏识。
朱友桐不再聊这个，只是挽着姐姐的手臂撒娇道：“姐姐今日看过奏本了吧，我们再出去走走吧，我听佃户们说了，最近要给高粱锄草，我们也去瞧瞧吧。”
朱予焕笑眯眯地道：“好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还是一直闷在屋子里，对吧？”她看向朱含嘉和朱祁钰，冲着两人微微一笑。
朱含嘉和朱祁钰都不置可否。
对于他们而言，确实应该珍惜这样的时光。
朱祁镇同内阁定下的田猎时间只有二十日，既然要视察农务，自然不能只在皇庄待着，因此又住了两三日之后，一行人便要正式动身离开。
若是放在先前，朱祁镇大概也无所谓，毕竟只要是出来玩，在哪里玩又有什么区别呢？但如今遇上了周盈盈，朱祁镇反而对昌平皇庄有些舍不得了。
这几日周盈盈带他在皇庄内好好逛了一圈，那副活泼的模样，让朱祁镇有些意外。
他还从未在宫中见过周盈盈这样的女子，性情有几分娇蛮，却又并非不通人情，反而十分知情识趣，更不用说她和朱祁镇一般，都喜欢郊游打猎，更是对京城十分向往。
朱祁镇对周盈盈多了几分好奇心，想到母亲孙太后在康宁宫内准备的那一群没什么意思的宫女，周盈盈实在是太有趣了。
就像是那只兔子一般，只是周盈盈更加鲜活，所以朱祁镇想要将这个“猎物”带回宫中。
但朱祁镇又不免有些顾虑，毕竟从宫外带一个女子回去，若是传出去，确实不大好听。
也正因如此，朱祁镇没有当面和朱予焕说起过这件事，他自己虽然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不敢同朱予焕说起这件事，但仍旧本能地有所回避。
倒是薛桓早就知道了朱祁镇和周盈盈的端倪，因此很快便劝慰了朱祁镇一番。
——劝朱祁镇将周盈盈带回宫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是天子，带女子回宫又有何不可？若是有忧虑，也可以在皇庄选取一批女子入宫为女官，也算是遮掩一二。”
第53章 有说法
薛桓说完这话，忍不住偷偷地觑向朱祁镇，果然看到他脸上有轻松愉快的神色。
他时常跟在朱祁镇的身边，岂能看不穿朱祁镇的心思？更何况这一句话可是帮了不知道多少人，于朱祁镇而言是一件好事，于周盈盈而言也算是帮助，对那些能够借此机会一起入宫的乡村女子来说，那更是一辈子都遇不上的天大的好事，这些人可都是吃了他薛桓的人情。
朱祁镇满意地点点头，道：“母后摄理六宫事宜，事务繁忙，确实该多挑选一些女官作为帮手。”
“陛下一向对慈惠皇太后孝顺至极，合情合理。”
朱予焕很快便从朱祁镇那里听到了消息，心底默默啐了一口。
张太皇太后也没走多久，亏朱祁镇和薛桓两个臭棋篓子能想出借皇太后的口让人进宫。
但无论如何，周盈盈的目标最终还是实现了。
自昌平皇庄而出，车队在昌平一带走走停停视察情况，遇到一地便是如朱瞻基当初巡边一般，将当地年事已高的老人叫出来面圣，询问一些当地民生的事情。
昌平的最后一站在天寿山，也就是自朱棣以来的皇家陵寝所在，朱棣、朱高炽和朱瞻基三人的陵寝都在这里，朱棣的陵寝自仁孝皇后去世便开始修建，陆陆续续一直到宣德二年才修好，朱高炽和朱瞻基的自然也都快不了，如今都还是未能全部修缮完毕的状态，朱高炽和张太皇太后的献陵仅仅完善了停放棺椁的玄宫，地上的陵园距离修建完毕还差得远。
“陛下，殿下，天寿山到了。”
长陵位于天寿山中心，献陵和景陵一西一东拱卫长陵，这样的布局虽好，但却是麻烦了后人，必须要来回往返才能按照顺序祭拜这三位。
一行人先是拜访了朱棣的长陵，又拜访了朱高炽的献陵，可谓是大费周折，最后才到了朱瞻基的景陵。
朱祁镇细细扫视着还没有修建起来的陵园，仅仅是简单铺设了地砖等，但已经能够看出皇陵的规模。
因着地下玄宫还未彻底修建完毕，皇帝又要亲自来看，是以官员命工匠民夫简单修建了一个亭子，以供皇帝、长公主和藩王短暂歇脚。
朱祁镇先是巡视一番，有些不快地说道：“皇考遗诏中虽然要求简约，但这也太朴素了一些。”他穿了一身牙白道袍，上面绣着团龙纹饰，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威风凛凛。
官员自然不能说他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一旁的长公主。
因着算是私下谒陵，朱予焕的打扮更多几分素雅，只以杏黄草绿的比甲和马面裙搭配，长发梳作了最简单的?髻，简单配几支金簪。
朱予焕微微一笑，道：“皇考的陵寝虽然小了些，但此处勘探风水最佳，是内阁递交上来最好的选址，也正因如此，奶奶在世的时候才会如此敲定。”
提起了张太皇太后，朱祁镇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老爹的地方，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参拜一番的。
朱予焕的余光扫到其他人肃穆的模样，又看着还未彻底修建起来的陵园，一言不发。
第54章 庇护我
“大姐姐。”
朱予焕听到朱祁镇的声音，转头看向他，温声问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朱祁镇抬脚走向不远处，朱予焕只能跟了过去，姐弟二人一起看着远处缥缈的风景。
朱祁镇这才开口道：“胡濙将玄宫的图纸给朕看过，待到将来，母后与母妃一左一右陪侍皇考身边，定然不会委屈了母后。不过……”
朱棣、朱高炽都只有一位皇后，一帝一后没有争议，但到了朱瞻基这里，人走得突然，交代完儿子的事情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自然也就没有考虑到自己死后的问题。
不过在张太皇太后的默认下，朱瞻基的玄宫按照一帝二后的规格修建，为的便是将来能够让两位皇太后同时入葬皇陵的地下玄宫，以后与朱瞻基一起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祭拜。
朱予焕闻言垂下眼，道：“是该早些做准备，皇爷爷和皇考去世太快，直到殡天后才着手修建陵寝，总不能让两位太后待到将来才为过身后的事情为难。”
朱祁镇选择天寿山作为这次在昌平田猎的最后一站，也是为了彰显自己对胡善祥和朱予焕母女二人的尊重。
尽管胡善祥并非朱祁镇的亲生母亲，但朱祁镇仍旧敬重嫡母，视之为如皇太后孙氏一般的亲生母亲，这便是皇帝要贯彻到天下万民的孝道，唯有如此，天下人才能够上行下效，敬仰君父。
朱祁镇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母后是朕的嫡母，母妃是朕的生母，朕自然是一视同仁，不会让她们两个为难。当初爹还在的时候，母妃屡屡给母后为难，朕也是知道的……母后对朕一直庇佑诸多，从不向朕提出什么要求，反而时常劝朕要注意身体。”
明白朱祁镇的意思是给过去的事情做一个了结，朱予焕哑然失笑，道：“不论雨雪风霜，陛下都按时同两宫太后问安，准许命妇入宫朝贺太后，这般的敬重，母亲心中已经很是感动。”她定定地望向朱祁镇，那双眼中满是真诚，道：“况且陛下与我都是宣庙皇帝的儿女，都是朱家的子孙，又何须如此？”
在礼部做到清吏司郎中的虞瑛早就告诉过她皇陵的安排，朱予焕心里门儿清，朱祁镇知道自己和孙太后不亲近是一码事，但亲妈的地位和正统性是另一回事，他即便再怎么莽撞，也不是个纯粹的傻子。
朱祁镇的目的被她这样当面戳穿，可真的对上那双眼睛，朱祁镇却没有丝毫被戳破面具的不快，反而被朱予焕真挚的神情所打动。
他回想起过往，身为长姐的朱予焕对他从来没有任何不耐，总是笑脸相迎，更不用说为他的开蒙读书花费了不少心思，即便如今辅政朝廷，也仍旧恪守本分，从未有丝毫逾矩。
能如他们姐弟二人这般相互扶持的人又有多少，朱祁镇不由牵起朱予焕的手，道：“大姐姐对我真心一片，我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