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来,在被乌云遮蔽而朦朦胧胧的太阳下,雪花从空中簌簌落下,洋洋洒洒地扑向地面。
朱予焕将朱祁镇的手笼在自己的双手中,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道:“陛下不要冻着了。”
皇家的队伍缓缓离开天寿山,朱祁镇等人已经进了马车内,唯独朱予焕还要和井源、郭玹和徐恭等人商量回程的护卫,只骑马跟随车队。
朱予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被云雾笼罩的万寿山,在心中默念起来。
我还会再来这里的,曾爷爷可要多多庇护我。
第55章 风雪中
皇家的车队冒着风雪,好不容易才赶回了京城,好在这场雪还算不上大,不至于将他们拦在外面,也未曾像先前的大雪那样,影响京城百姓的生活。
除了先前下雪的时候,许多人多了几日懒,大雪一停,人们便又照常继续自己的生活。
朱予焕倒是不畏惧风雪,特意在太平茶坊私下宴请了曾鹤龄,毕竟他们两个也算得上是师生,这些年的联系一直未断。
且这次朱予焕又特意举荐曾鹤龄,尽管这差事算不得什么大肥差,但对于曾鹤龄来说,也算是不错了。
曾鹤龄对自己的仕途看的很开,还是以学问为主,尽管武举和文举不大相同,始终以武艺考察为主,但也免不得要考校学问,一样有他的发挥空间。
能够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做一点事情,这才是为官的目的。
况且曾鹤龄也有自己的一点私心,自从朱祁镇准许王振赴宴,他便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如今必须要选一方站队,否则谁知道在皇帝的授意下,王振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他不想奴颜婢膝,但也不想被同僚绑着上船,和明面上的学生顺德长公主多多来往,反而有利于保全自己,如此一来,至少王振不会再想着动他。
除却曾鹤龄,朱予焕还邀请了吴宁和虞瑛一起,吴宁在兵部任职方郎中,虞瑛则在礼部任祠祭清吏司郎中,这两位算不上官途极佳,但也稳步上升,如今都已经是五品官员。
曾鹤龄没有徐珵那样的野心,又愿意勤勤恳恳地低头做事,将这两人交给曾鹤龄,朱予焕是再放心不过的。同样的,吴宁和虞瑛也是如此,所以朱予焕可以放心栽培他们两个。
吴宁和虞瑛虽然腼腆,却并不迂腐,见朱予焕将他们引荐给曾鹤龄,欣然接受。
四人同桌宴饮,又请了人来弹曲子,还一同行了酒令,可谓是宾主尽欢。
朱予焕让人将曾鹤龄的马车牵来,自己则在一旁同曾鹤龄一起等待马车。
冬日里寒风凛冽,屋顶的积雪时不时被垂落,丝丝缕缕落在人的脸上,融化成颗颗细小的水珠,曾鹤龄在昏暗中叹了一口气,对朱予焕道:“臣还未曾多谢殿下。”
朱予焕微微侧目看向他,问道:“多谢我?”
“陛下田猎外出,王振便已经开始在朝中挑选官员,为自己丰满羽翼,可陛下回朝之后却未曾有丝毫责备,想必是打算任由王振做大……”曾鹤龄望着台阶下因为马车车辙而变得泥泞的道路,接着说道:“若非有殿下向陛下举荐臣,臣怕是不得不表明态度,总要选一边站着。”
朱予焕闻言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陛下?有陛下庇佑,即便不能如三杨一般,也不会受王振欺辱。”
曾鹤龄却摇摇头,道:“臣的祖先钻研农事多年,曾为官主政一方,更是著书立说。到臣这里,虽然不算富裕,但也未曾让臣同家中兄长吃过什么苦头,可臣从祖先传下来的《禾谱》之中只读出‘百姓苦’这三个字,所以臣做官不是为了站队,是希望能践行心中的道。”
“道?”
“臣自知自己没有什么超乎常人的才学,但臣愿意为朝廷和天下选拔更多的人才,培养如吴宁、虞瑛这样的官员尽忠职守,这便是臣力所能及之道。”
朱予焕转过头,与他对视一眼,道:“先生,我相信你。”
第56章 周女官
曾鹤龄明白她这句话中更深的含义。
正是因为相信,才会将虞瑛和吴宁交给他,在拉帮结派之前,顺德长公主的想法是希望能让朝廷多几个可用之才。
曾鹤龄见马车过来,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殿下还举荐了廷益入京为官,只是他性格刚直,恐怕也需要殿下多加上心……”
曾鹤龄说完这些不免内心打鼓,毕竟顺德长公主和于谦不过一面之缘,他也自认为自己没有这个面子能够请顺德长公主办事。
却不曾想对面的顺德长公主笑着说道:“我既然举荐他,又如何不庇佑他?”
正统六年本应该只有文举,但因着朱祁镇催促,武举也跟着一同举办。只是时间太过仓促,所以只能从两京挑选人才参与考核,明面上是这么说,实际上大部分都是勋贵子弟,少部分是官员简单选拔后举荐入内。
其一是筹备时间太短,又是多年来的第一次正式固定武举,官员们难免有筹措不到位的情况,这样的小型规模也有利于官员们试错改错。
其二是为了安抚这些勋贵家的子弟,证明朱祁镇金口玉言,绝对不是耍着他们玩。
朝廷忙碌,宫内也不轻松,朱祁镇将人带回来容易,怎么安顿却不简单。
明宫不论是宫人还是女官,都没有外放制度,只有少部分女官得到皇帝的特殊恩典,方才能出宫养老,这些进宫后的女子们,即便侥幸逃过了殉葬,也终身没有出宫的可能性,最终只能老死宫中。也正因如此,胡善祥成为皇后和太后之后,便几乎鲜少再选拔年轻女子入宫作为女官或宫人。
至于年事已高的这批女官和宫人们,出宫后大多无家可归,能回到家中的虽然自由,但未必有在宫中过得更好,像胡善围那种能够全身而退、恩荣加身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一个萝卜一个坑,被召入宫中的女儿家大都只能成为普通宫女,唯独周盈盈一人因为情况特殊,荣获女官职务。当然,明面上周盈盈是女官,但胡善祥、孙太后乃至女官们都清楚,周盈盈是以女官身份作为过渡,等到她有了年纪,便可以正式成为朱祁镇的妃嫔。
其实周盈盈原本也可以如同孙太后一般,以太后养育为由,将来自然过渡成为妃嫔,但朱祁镇本人不希望周盈盈和胡善祥、孙太后中的任意一方产生纠葛,也就只能先“委屈”周盈盈了。
至于其他跟随周盈盈一同入宫的昌平女孩儿,则被宣庙的各宫妃嫔要去了自己宫中当差,也算是分担了其他地方的岗位压力。
她们都很清楚,这些女孩儿大部分都比周盈盈大,将来成为皇帝妃嫔的机会太小,之所以入宫,完全是因为朱祁镇需要一个理由,与其如此,倒不如跟着她们这些宣庙妃嫔一起过日子,想有出息的自然会努力,不想努力的,跟着她们也不会受委屈。
如此一来,也就只剩下周盈盈一个人享受特殊待遇,每日跟着女官接受未来妃嫔的教导,无需为其他事情发愁。
孙太后原本还有些困惑于朱祁镇带女子入宫的举动,但看到鹤立鸡群的周盈盈之后,她便立刻明白过来了,这是朱祁镇在为周盈盈开路。
再听说周盈盈出身昌平皇庄一带,孙太后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顺德长公主朱予焕。再思及自己宫中那些朱祁镇从未多看一眼的宫女们,孙太后几乎要被气笑了。
当真是终日玩鹰反被鹰啄了眼!
“孙老娘娘到了。”
胡善祥嗯了一声,道:“让她进来。”
到底周盈盈是未来的妃嫔,总该要和孙太后见一面,胡善祥便将孙太后和一众宣庙妃嫔全都叫了过来。
孙太后走了进来,先是同胡善祥见礼,这才坐了下来,道:“听说这次进宫的女儿家们,陛下最赏识其中一个姓周的女儿,还特意封了女官,同当初的贤妃一般,在哪儿呢?”
众人哪里听不出她语气之中那一丝微妙的讽刺,不由暗自看向吴妙素,倒是旁边的何惠妃有些不忿,一手紧紧抓着扶手,显然是在抑制自己不要开口。
坐在对面的吴妙素笑着答道:“我是宫人出身,后来自己考作了女官,可不如这位周女官有福气,入宫便是女官,可见陛下对周女官的赏识。”
她这般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孙太后脸色不善,只强笑道:“说笑了,她能有几分像贤妃可是她的福气,当初你成为妃嫔不久可就有了皇子,如今郕王备受皇帝信赖,谁的福气能有你好呢?”
孙太后说的本是气话,原本是想激怒吴妙素,没想到她却没有半分愠色,反而应声道:“皇太后一说,果真如此,若是这周女官能有这样的造化,那当真是走了运。”
胡善祥清了清嗓子,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叫周女官进来。”
“是。”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看向门外,只见一人捧着茶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壶清茶和各色茶点,只见她乖顺地行礼问安,这才将茶盘端至齐胸,叫众人看清了她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