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巡边的时候,朱瞻基曾经想过要亲自率兵去突袭鞑靼,最后是被杨荣劝了下来,先不说这决策是否正确,起码证明了朱瞻基本人听劝,但朱祁镇就完全不一样了,从小到大都不是听劝的类型,倒是更多几分离经叛道的精神。
韩桂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说的是……”
“正好我也有几句话要同他们说,既然他们送上门来了,我也好借这个机会叮嘱几句。”
朱予焕进了雅间,只见二人都坐在雅间内喝茶,见到朱予焕来了,纷纷起身见礼。
朱予焕见状冲两人摆摆手,道:“二位都是国之栋梁、朝廷柱石,又是几代帝王的重臣,何必多礼。”
两人还是规规矩矩地向朱予焕见礼,待到重新坐下之后,杨溥这才对朱予焕开口道:“臣等知道麓川这一仗不打不行,只是……”
朱予焕不等他说完,便主动开口道:“这一年我不在京城,朝廷就要靠两位阁老多多上心了。”
她这两句话语气不重,却颇有威慑力,原本有自己算盘的两人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朱予焕。
愣了片刻,杨溥急忙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王振越发胆大包天了,先是大肆挪用军队来修建庙宇,又引许多百姓为僧人,都是为了给已故的太皇太后做面子功夫,借此来讨好皇帝。也就只有顺德长公主对他而言还算是有些威慑,加之朱予焕能够中和皇帝与官员之间的矛盾。
对于官员也好、皇帝也好,朱予焕留在京中都是最好的结果,虽然这辅政的时间大概也不剩几年了,但是能够缓和一年便是一年,总比一年都没有要好。
朱予焕突然提起出京的事情,二人第一反应便是朱祁镇要给朱予焕这个先皇钦点的女道士安排婚事,将朱予焕嫁出去,所以朱予焕才想着要离京。
辅政对于朱予焕这个长公主而言已经是能够触碰到的莫高权柄,即便如此也难逃皇帝的猜疑,成婚也未尝不是一条退路。
可如今正是皇帝还未到正式亲政的年龄,若是顺德长公主就这么一走了之,成何体统?
朱予焕看出这二位老人的关心则乱,不免有些好笑,道:“不是别的,我只是猜测陛下不久之后便会派遣我随军作战,一同征讨麓川。”
杨士奇和杨溥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杨士奇率先问道:“这……也是英国公那日同陛下的提议?”
朱予焕摇摇头,道:“这倒不是,那日我也在场,英国公并未说这样的话。”
杨溥不由追问道:“那是为何?麓川何等危险,陛下怎么会委派辅政的长公主亲自前去?若是出了个一二……”
朱予焕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陛下原本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心思的,只是如今的形势让陛下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杨士奇一怔,很快便明白过来,道:“殿下的意思是……是臣等逼迫太紧,陛下担忧臣等对战事不够尽心,所以才要委派长公主前去?”
朱予焕本人能够胜任这个职位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朱予焕是天家血脉、皇室公主,本就顺理成章地举着皇帝的旗号。
更不用说朱予焕这位公主若是也在军中,官员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有丝毫懈怠,若是长公主出了个差错,这可不是一两句分辩就能抹去的罪责。
朱予焕笑盈盈地说道:“陛下大抵确有此意,更重要的是,我若是继续留在京中,恐怕是会阻碍了某些人的路,如今有个现成的机会,若是不借此让我离京,他又怎么能随心所欲呢?”
她虽然未曾说出那个人的姓名,可在座的两人岂能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人是王振?
打仗本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更不用说是要去西南远征麓川,朱予焕这一走少说也是个一年半载不能回京,而慈惠皇太后对于朝政的掌控和张太皇太后相比要差远了。如此一来,朝政几乎是由朱祁镇一人来掌控,再也不需要和别人从旁商量。
对于杨士奇等人来说,将事情全部交给朱祁镇处置,和直接把朝政全部送到王振面前没什么区别。
等到朱予焕从麓川回来,皇帝也应该正式大婚、成家立业,到时候更有理由让顺德长公主不再辅政。
这下朝政岂不是尽数落于王振手中?
第66章 出格言
朱予焕见他们神情变化,不免哂笑一声,随后道:“陛下年纪虽小,但有太皇太后和先帝教导,怎么会是愚钝之辈,既然重用王振,定然是因为王振对陛下唯命是从,这一点你们做不到,陛下会有所防备也是在所难免。”
听她如此直白,杨士奇和杨溥都不免有些意外。
顺德长公主这样的直言不讳,莫非是不打算反对?
杨士奇忍不住问道:“王振此举本就不合礼制,若是陛下真的如此行事,殿下难道也不规劝一二吗?”他有些无可奈何,但还是搬出了张太皇太后,道:“当初诚孝皇后留下懿旨,命慈惠皇太后与顺德长公主一同辅政,便是知道长公主通晓事理,定然不会对陛下的荒诞行事坐视不管……”
杨溥见朱予焕面不改色,立刻察觉到不妙,伸手想要抓杨士奇的袖子,杨士奇却已经开口道:“如今奸宦当道,殿下却如此顺从,如何对得起仁孝皇后、对得起大明百姓。”
仁孝皇后如此下旨,除了对皇太后长公主母女的信任,还有一件事便是为了保护襄王,襄王尚且没有拿仁孝皇后来威压朱予焕,他们这些臣子却以此来逼迫顺德长公主站出来,实在是不妥。
杨士奇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如今形势不好,他又是内阁首辅,有的话他不得不说。
若是连他也不敢说、不能说、不愿说,那还会有谁说?
朱予焕却并没有杨溥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她只是平静地望着杨士奇,道:“陛下与我,谁是皇帝?”
陡然跌出这么一句话,杨士奇和杨溥都愣在原地,随后大惊失色。
朱予焕却并不在意两人的反应,只是接着说道:“皇帝乃是天下之主、万乘之君,臣民无一不服,只要陛下坚持下发政令,金口玉言,难道真的有人敢公然反对吗?”她见两人都不说话,这才接着道:“我与陛下虽然都是宣宗章皇帝之子,但君臣有别,既然如此,又如何指望我一人能够力挽狂澜?与其百般劝阻,不如顺势而为,反倒免得陛下感情用事。”
杨士奇如何不明白朱予焕的意思,朱予焕自己也是臣子,只不过是和皇帝有血缘关系的臣子罢了,自然也就无权更改皇帝的决定。
即便是张太皇太后在世,也未必能改变朱祁镇的心意,更何况顺德长公主呢?
杨士奇不免悲从中来,一时间沉默不语。
杨溥沉默良久,还是主动开口问道:“此去麓川,只怕一时半会不能回京,殿下如何打算?”
“这次大军出征,以蒋贵王骥的水平,平定这样的战乱是没有问题的,我对他们两个还算是有信心。既然要去云南作战,我还有一人要推荐,便是当初的锦衣卫指挥使塞哈智,宣德年间辞官后便返回云南,对于云南及周边地区有一定了解,至少在安定后方这一点上不会出什么差错。”
“殿下的意思是……?”
朱予焕认真地说道:“待到麓川征讨完毕,我会向陛下请旨暂留云南广西一带,想办法教化当地百姓,也算是且耕且守。”
杨溥和杨士奇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朱予焕的意思。
杨溥不由诧异道:“云南广西乃是蛮荒之地,土官众多不说,当地的百姓更是彪悍异常……”
朱予焕叹了一口气,道:“云南广西相较辽东,至少有一定数量的人口可以教化,况且这样未经开化的地区,反而有更多的资源,否则麓川又何必费尽心思争夺一片‘荒地’呢?”
杨士奇明白朱予焕的言外之意,道:“殿下是让臣等向陛下提议……?”
朱予焕轻轻颔首,道:“陛下马上便要到大婚的年龄,到时候又何须我继续辅政?倒不如在云南做点事情出来,也算是不负奶奶的嘱托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看向杨士奇,显然是对他刚才所说的“回击”。
除却这一点,朱予焕也是希望明面上的辅政卸任能够好看一点,毕竟王振也不是傻子,朱予焕不在眼前,想要挑拨一下朱祁镇那和亲爹一样的小心眼实在是太简单了,等到朱予焕从麓川回来,谁知道那时候朱祁镇又是怎样的心思。
杨士奇陷入沉默,一言不发。
他们身为臣子尚且想着全身而退,更何况是顺德长公主呢。
杨溥见杨士奇面露颓丧,看向朱予焕道:“殿下辅政本就是诚孝皇后的懿旨,陛下年龄太小,即便大婚之后,只怕也离不开长公主从旁辅佐。”
他这话可以称得上“逾矩”,即便是杨士奇,听到这句话也立刻回过了神,一脸惊讶地看向杨溥,似乎是完全没想到杨溥竟会突然如此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