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了然地点点头,道:“大姐姐在外行军,有的时候肯定连热腾腾的饭菜都吃不上,难怪瘦了这么多。”
朱祁镇这才认真地打量了朱予焕一番,果然从她身上看出了几分消瘦。
虽然不用朱予焕这个长公主亲自上阵打仗,但这一年以来也称得上风餐露宿,也难怪朱予焕消瘦。
朱予焕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放心吧,我这是更结实了。”
无非是把肌肉练得更紧实了一些,重量肯定是没有怎么降下来的,否则朱予焕的身体怎么可能经得住这一年来的辛苦?
朱祁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他自然是看过王骥的奏报,提及朱予焕有军功一个,明面上看着朱予焕是杀了一个麓川人,但能够亲自作战杀敌本就是宝贵的经验……
朱予焕自然是看见了朱祁镇的小动作,却并不说话,只是道:“一年未见,不说我,陛下和钰哥儿看着长高了不少。”
提及这个,朱祁镇脸上多了几分骄傲,道:“那是,我长高了许多,弓箭都换了好几把。”
与朱祁镇不同,朱祁钰谦逊道:“还是姐姐心细如发,可惜我只是长高了一些,弓马还是落后皇兄一大截。”
朱友桐宽慰道:“没事,小钰你又不用上马打仗,现在这样多好呀,而且姐姐你不知道,小钰的书法进步不少,现在我作的画都交给小钰题跋,送到太平茶坊去了,那些雅集的学士们对小钰的书法可是十分欣赏。”
朱祁钰被朱友桐这样夸奖,又顾忌到旁边还有朱祁镇在,急忙推辞道:“二姐姐夸耀太过,那些人不过是看在我是陛下和姐姐的弟弟的面子上才如此夸赞,是我沾了陛下的光……”
朱祁镇却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是夸赞郕王的话都是因为他和朱予焕,那夸赞他的那些人岂不是因为他是皇帝?
他忽然想到父亲曾经告诫过他的话,又想起王振所说长公主与内阁首辅交往不浅,不由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朱予焕。
朱予焕自然察觉到了朱祁镇若有似无的目光,只是笑着说道:“陛下每日都忙着处理政事,事务繁多,当然是没有你们这样钻研书画的闲心了。”
朱友桐立刻从朱予焕的话中意识到朱祁镇可能会多思多想,只好顺着朱予焕的话附和道:“那倒是……反正我成日里都游手好闲的,娘都教训过我好几次了,说是要像陛下一样,时时刻刻胸怀天下……我不过就是个公主嘛,哪有陛下那样的雄心壮志。”
朱祁钰这下也跟着领会过来,道:“是啊,要是没有皇兄夙兴夜寐,我们哪能这样清闲?”
朱祁镇被三人轮番顺毛,心里这才舒服许多。
五人一同用膳过后,朱予焕这才问起大婚礼仪的事情,知道宫内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空置七年的坤宁宫也全都安排好,各类物品一应俱全,女官宫人更是全都安排妥当。
因着皇后初初入宫便要开始接手宫务,因此胡善祥特意准备了两批女官、宦官和宫人,当差时间久的去钱家在京中的宅邸,伺候即将入宫的皇后,剩下的年纪稍轻的则留在宫中,继续跟着女官们学习过规矩,免得将来皇后入宫后这些人闯下祸事。
朱予焕笑眯眯地说道:“民间都说成家立业,成家总在立业之前,如今陛下还未成家便已经有了赫赫功绩,当真是天下表率。”
朱祁镇的神情中多了几分骄傲,但还是努力压了压,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道:“那也是有贤臣猛将,还有大姐姐这样尽心辅佐的人在,大明国运才会昌隆不衰。”
胡善祥听了个开头,已经明白朱予焕接下来要说什么,便对朱友桐和朱祁钰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自己则是由女官扶着起身,称作午后有些困倦,要去小憩片刻。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姐弟二人,朱予焕这才起身,开口道:“陛下大婚,亲政乃是顺理成章之事,臣入京不止为观礼陛下大婚,更是恳请陛下收回辅政之权。”
朱予焕看似在用膳,但却一直留心着朱祁镇的神情变化,当然明白如今接触政务越来越久的朱祁镇,自然是不允许任何人沾染权力的,更何况朱予焕想要的已经得到,辅政这样并不掌握任何实际权力、仅仅是做参谋的职务本就无关轻重,朱予焕当然不会留恋。
朱祁镇知道朱予焕必然会乖乖交回辅政的权力,可怎么也没想到朱予焕竟然会如此直白。
辅政看似风光,确实没有什么权力,但光是能够经手政务已经是除了皇帝以外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权力高峰,像朱予焕这样爽快卸任也实在是少有。
那一瞬间的怔愣太过明显,朱祁镇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心中涌出了一分少有的不自在和心虚。
朱予焕只当没有任何察觉,接着说道:“以臣的身份,更应该重回公主府,恪守长公主的本分,陛下却准许臣前往云南进行改土归流,还留下王尚书暂代,这样的恩宠已经远超旧例,臣自知唯有安定西南边境,让大明再无后顾之忧,方才对得住陛下待臣之一片赤诚。”
朱祁镇听出她话里话外的言辞恳切,道:“大姐姐何必自居为臣?”
“所为皆是公事,自当称臣。”朱予焕说罢又半开玩笑道:“况且臣日后免不得又要以公主身份恳请陛下行许多方便,此时自然要更恭敬些。”
朱祁镇对上她的双眼,却始终没有读出父亲话里话外曾经警告他的那一丝野心,最终还是道:“大姐姐以诚待我,我也如此,岂有不答应大姐姐的道理?”
朱予焕微微颔首,道:“陛下所言极是。”
第1章 做选择
朱予焕的本意是观礼后返回云南,如果可以,最好是带着自己需要的人力和物资一起,但因着大婚的事情,又加上重午,朝野内外都十分忙碌,朱予焕自然也就不必急于一时。
她要参与的无非是命妇祭拜等礼仪,宫中的事宜有胡善祥、孙太后和一帮宣庙妃嫔们帮衬,朱予焕乐得清闲,每日有了空闲便直奔南海子去务农寺,将先前从沈家那里拿到手的图纸交给了务农寺的工匠们,看看对于他们而言有没有什么新启发。
“草民叩见公主。”
朱予焕这一走便是一年,工匠们都听说朱予焕领兵打仗、大获全胜的事情,还知道这位长公主能以女子之身祭告先祖,可谓是既有菩萨心肠,还有雷霆手段。
尽管她是公主之身,但于这些曾经和朱予焕一起漫谈农具机巧的工匠而言,长公主也是他们看着逐步成长的小辈,见朱予焕回来,众人都难免有些激动。
务农寺这几年一直忙于研制朱予焕口中所说的“蒸汽机”,但京城本就矿产不足,两厂每年都要监造盔甲便划走了一大半,能够留到务农寺手中的资源不多,且务农寺规模又太小,即便修建了炉子,能够连造出来的材料也少之又少,而按照朱予焕的意思,需要大量的铁矿才能完成。
而后大明与麓川交战,大部分原料都用于制造盔甲、武器等,且如今的农具也好、水力工具也罢,用木料也可以制成,又没有什么新的花样,因此能够拨到务农寺的数量越来越少,囿于材料限制,工匠们只能尽量研究一些机巧的玩意儿,诸如古籍上的指南车等。
“不必多礼。”朱予焕笑着摆摆手,让身边的怀恩和韩桂兰扶工匠们起身,这才让宫人将图纸拿出,道:“这是江南来的图纸,研制出了织布用的飞梭,结合水力织布可以更快,还能完成更加复杂的纹样,我便想着要来图纸给你们看看,看看对你们是否有启发。”
众人见到新的图纸,先是有些激动,随后又难免有些紧张。
原因无他,务农寺拿不出长公主想要的东西,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朱予焕见他们神情迥异,隐约猜到他们的想法,宽慰道:“我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可不是来催你们的,只是想着让你们看看新东西罢了。况且这一年来,朝廷忙于与麓川打仗,你们这边难免有疏漏,陛下和我自然都不会对你们有所苛责。”
听到朱予焕这么说,众人的神情顿时轻松许多,为首的老工匠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图纸,与身边的其他工匠一起细细翻看起来。
见他们围着那份图纸看得入迷,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更有甚者恨不得现在就将飞梭拿出来,在务农寺先做一架简单的织机来试试有了这“飞梭”,织布时是否真的如有神助。
朱予焕不免有些好笑,随后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们说。”
原本在轮流翻看图纸的众人闻言都回过身看向朱予焕,面露惶恐的神情,有人急忙道:“殿下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
“待到陛下大婚礼成后,我便会返回云南,陛下准许我携带务农寺的工匠,将务农寺研制的各类工具在云南一带推行普及。”朱予焕见众人面面相觑,接着说道:“云南铁矿众多,原料充足,也有足够的人手进行冶炼。除却运输道京城等地的矿产,剩下的都可以用于研制铁器,当然也要经过官府批复,但要比京城方便许多,想必在那里研制器械更加快捷便利,不会像在京城这般,处处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