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大的问题是皇帝根本没有接触过军务,没有参与过任何战事,唯一一次离京还是去皇庄田猎,即便王直是个未曾上过战场的文臣,也知道在皇庄田猎的水分有多大。
这可是皇帝,若是真的遇上了敌军,出了个一二,皇长子年纪尚小,宗庙社稷该怎么办?
到那时候,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千古罪人。
因此王直特意找了数位同僚一起上奏,只求皇帝能够回心转意,即便真的要外出巡边,至少也要多筹备几日才好。
王直之所以这样说,目的只有一个,等顺德长公主回来之后,皇帝总不好再继续这样独断专行……
然而这些只是对于朱祁镇来说,不过是几道烦人的声音。
不过是去巡边罢了,亏这些人将两三句话翻来覆去的念叨。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朱祁镇,按照朱予焕的速度,若是赶着他离京之前回来,保不准要当面阻拦。朱祁镇当然不会任由一个长公主骑在自己的头上,但到时候若是那群官员们也借机缠着他不放,那可就麻烦了。
既然如此,得让人将朱予焕拦在外面才行,等到时候他巡边归来,料想这群人也无话可说。
朱祁镇睨了一眼王振,道:“记得知会一路上的官员,一定要好好招待顺德长公主,让她不必急于回京。”
王振一直在等这一句话,闻言立刻应声道:“皇爷说的是,奴婢这就让人吩咐下去。”
其实他先前就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一早便派人去和一路上的各级官员打招呼,力求拖慢朱予焕的脚步。
和其他公主驸马不同,顺德长公主到底是受过太皇太后遗命的辅政公主,即便皇帝不听她的话,他这个身为奴婢的司礼监太监在这位长公主面前始终是低一头的。
为了避免被这位长公主抓个现行,一不小心吃到哑巴亏,王振当然要早做打算。
朱祁镇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放心,道:“还有,让曹鼐、邝埜、王佐他们一并跟上,若有要务,自京城一路送至。其余官员,你都列个单子,一一通知下去。”他皱了皱眉,道:“王直和奏章上的那些人,全部留守京城。”
尽管他嘴上指派朱祁钰留京监国,但心中始终有几分不放心。虽然郕王知道他这个藩王的利益始终和皇帝一致,但若是朱祁钰自己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也颇为麻烦。
当初朱瞻基离京的时候也让襄王朱瞻墡留京监国,但也不过是点个头、走个流程罢了,正经的要务还是要送到军队之中,由皇帝亲自过目。
王振明白朱祁镇的意思,道:“皇爷说的是,郕王年纪尚轻,未曾经手过政务,具体事宜还是由皇爷亲自处理为好。”
朱祁镇满意地点点头,他走到已经摆放在宫中许久的舆图前,看着宣府一带的情况,随后道:“除却这些官员,理当再带几个熟知军务的人。英国公……”
听到英国公的名号,王振主动道:“奴婢听闻英国公之子张忠与长公主私交甚密,长公主身边的徐望之还曾多次帮张忠诊治腿疾,虽然未能彻底治好张忠,但长公主于张家有大恩,此事毋庸置疑……”
朱祁镇微微蹙眉,冷笑道:“张辅虽然不再掌兵,但心思还真是不少,恐怕当初也想过像如今的薛家一般攀附公主,来换一个爵位吧。”
王振看出朱祁镇的不快,立刻附和道:“英国公年事虽高,人却并不糊涂,想必确实有此打算,好在先帝英明,未能让他得逞。”
朱祁镇冷哼一声,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道:“他想得倒是好,可惜张忠是个瘸子,这辈子没有可能承袭爵位,更不可能与公主成婚。至于他那个孙子,更不配了……”
王振见状主动为朱祁镇解惑道:“先前第一次武举选出的将领在边境多年,想必已经有了行军作战的经验,皇爷不如借此机会召他们入内,以示看重,他们必定感恩戴德,为皇爷肝脑涂地。更何况他们在边境多年,对于瓦剌的情况更为熟悉。”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朱祁镇还是有几分犹疑。
尽管张辅已经老迈,但也是曾经屡征安南的老将,带这样有经验的人一同巡边,也算是一份保障。
王振能够明白朱祁镇的犹豫,主动道:“相比之下,英国公久居京城,又多年未曾带兵打仗,即使跟随陛下左右,未必会比这些将领强上多少。况且如今武定侯郭玹就在宣化一带驻守,又有成国公朱勇在,这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马上勋贵,皇爷又有何担心呢?”
听到王振如此说,朱祁镇的心情也轻松不少,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望着那幅被挂起的舆图,不由喃喃道:“总算等到今日……”
总算等到了让他大展宏图的时机,摆脱父亲和姐姐的阴影,让那些曾经景仰他们的人知晓他的能力。
他才是皇考最出众的继承者。
王振也顺着朱祁镇的眼神看向那幅舆图,同样志得意满。
只要这次他能辅佐皇帝巡边归来,必定能够彻底打压顺德长公主的气焰,将自己曾经受过的那些屈辱全部洗刷干净,让众人永远只能仰望他。
第28章 太白见
朝堂上的众人因为皇帝要外出巡边而闹得鸡飞狗跳,徐珵这边却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倒也不是徐珵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而是他隐约从这件事里面感受到了不对劲。
瓦剌犯边的消息不是最近才有的,更不可能是最近才传到皇帝耳朵里的,但偏偏是在皇帝命顺德长公主回京之后有这么大的动作。
徐珵不得不怀疑顺德长公主是不是留人在京城中故意渲染了一番瓦剌扰边的消息,吸引皇帝上钩前往边境,致使京城内部空虚,否则长公主那道不合时宜的题本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徐珵很清楚,顺德长公主确实有为国为民的心思,但她绝对不会是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傻子,所以这道题本大概率是故意为之。
但徐珵思前想后,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那便是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处?皇帝带着大军巡边,又不是肉包子打狗,还能一去不回不成?
尽管如此猜想,徐珵看到朝堂上众人的动作也能明白,王振才是皇帝巡边最积极的执行者。
换句话说,让皇帝巡边是王振计划中的一环,大抵是为了树立皇帝和自己的权威,但顺德长公主的题本确实推动了这件事的发生。
偏偏这件事除了延缓顺德长公主和皇帝见面的作用外,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但徐珵知道,顺德长公主从不做赔本的生意。
思来想去没有个结果,徐珵索性打算夜观天象、卜上一卦。
他当初为了自己的仕途,五花八门无所不学,卜卦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个结果却出乎意料地不好。
荧惑入南斗,预示帝王灾祸。
《资治通鉴》中曾经写过:“先是,营惑入南斗,去而复还,留止六旬。上以谚云:‘营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乃跣而下殿以禳之。乃闻魏主奔,惭曰:‘虏亦应天象邪?’”
这次天象虽然未曾印证在梁武帝身上,却预示了北魏分裂的事情,可见“荧惑入南斗”的威力。
徐珵心中有些拿不准,便去找了钦天监监正彭德清,两人约着在茶楼见面。
彭德清虽然是王振的人,但在徐珵的有意结交下, 两人关系还不错。
听到徐珵问起近期天象有什么变化、是否适合动干戈的事情,彭德清一脸不以为意,道:“天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还不是陛下说是什么,咱们就说是什么。”
徐珵有些诧异,开口问道:“彭兄此话怎讲?莫非真有什么异象?”
彭德清哎了一声,道:“我可没说,徐兄你不要乱讲……”他走到窗边门口四处巡视一遭,这才走回桌边,对徐珵道:“徐兄博学多识,一定听说过荧惑入南斗的典故吧?”
徐珵连连点头,随后问道:“莫非这次便是……既然如此,彭兄为何不告诉陛下和王公公,待到他日再巡边北境呢?”
彭德清哎了一声,不赞同地开口道:“要换成是别人也就算了,哪有让陛下等天象的?”
他没说出口的是,巡边这件事是朱祁镇和王振一起决定的,他要是阻拦,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徐珵已经明白彭德清的意思,道:“那……王公公知道还要去?”
“哎。”彭德清一脸严肃,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哪里用得着避讳这些星象?再说,这星象也不过是看看罢了,还能当真不成?”
“这……”
彭德清一脸神秘,道:“我听人先前的监正说起过,当初先帝病重,降旨准顺德长公主入道修行,当日太白昼见。要知道荧惑虽主内乱,但太白主兵……武德九年五月,太白昼见,天禧三年辛卯,太白昼见,这不是指顺德长公主,还能是指谁?”
若是平常听见这些话,徐珵肯定不以为意,但今时不同往日,事件的主角之一还是让人摸不清楚出牌理由的顺德长公主,任何玄而又玄的东西都显得格外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