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知道母亲极少发怒,一旦生气便是要动真格的,主动开口道:“倭寇之患不可避免,朝鲜使臣也时常提起对马一带有倭寇骚扰,若要反击还需细细筹谋,不如先下旨命登州、莱州两港加强巡逻布防,以免倭寇动乱,再由商队细细探查日本如今的情况。”
皇帝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道:“太子所言不错,即刻反击不过是图一时之快,若想彻底解决倭患,不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便能起效。”
况且如今国家的重心都用在西北战场上,王越自元光二十一年平定准噶尔部等,便筹谋征讨西北,积极训练士卒。今春王越通过商人得知羽奴思汗准备西征,而亦力把里部分贵族对此颇有微词,并且暗中从大明走私粮食,显然是另有打算。
王越判断羽亦力把里内部分裂,且羽奴思汗西征,内部空虚,正是大明从中获利的好时候,便立刻请奏皇帝,获准率十五万大军征战亦力把里。
这样大规模的战争需要稳定的后勤,兵力也好、财力也罢,此时此刻都不宜两面开弓。
皇帝垂眸思量片刻,吩咐道:“让登州官员发放抚恤,此事之后交由济王着手监管,派遣商队细细打听、调查清楚。”
“是。”
朱见深听她这么说,便确定皇帝是已经开始计划反击的事情了。
在稍显紧张的氛围下,元光二十八年匆匆结束,皇帝坐镇后方,与在前线的王越紧密配合,西北的军报不断传向京城,消息也有喜有忧。
还未过年,杭州传来消息,在家荣养的昔日首辅于谦在家中去世,享年七十九岁,皇帝赐谥号“文敏”,赠太师。
皇帝虽然一切如常,但朱祐桓却能感觉到,祖母始终紧绷着一根弦。
直到元光二十九年秋日,王越平定亦力把里东部,俘虏羽奴思汗幼子和部分亦力把里贵族,进一步占领亦力把里,考虑到天气逐渐变冷,皇帝命王越率军修整,设立新疆都司,巩固大明在亦力把里的巩固,待到新疆都司逐渐稳定,再进一步西征叶尔羌等地。
亦力把里之征大获全胜,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即便是朱祐桓这个对朝政没有什么话语权的皇太孙也是一样。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如今的首辅徐珵,他是满朝上下最为支持皇帝和王越的人,如今王越打了胜仗,为大明开疆拓土,徐珵这个首辅也有一份功劳,自然是乐不可支。
待到年底,广东传来消息,惠王率商队回国,皇帝便下旨命皇太孙与惠王一同主持修书,详细介绍印度等地的风土人情。
朱祐桓如今不过十二岁,书都还未读完,更不用说参与修书事宜,皇帝如此便是给皇太孙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顺便增长知识。好在朱祐桓自出阁读书以来,学习范围也包含基本的天文、地理知识,有科学院的官员教导,也算是有些基本的了解。
算来这是朱祐桓第一次与这么多官员打交道,虽然只是翰林院的小官,但也是三年一次的科举筛选出的人中龙凤,朱祐桓难免有些紧张。
好在姑母惠王从旁协助良多,朱祐桓这才定下心来,顺利完成了此次编修。
这次编撰并不在民间出版发行,只用于南洋学堂的内部,但皇帝还是特意命朱祐桓作序。
朱祐桓思忖许久,才终于写下序言。
“……作此书以承皇祖母期望,惟愿大明沟通四海、威甲八方。”
算来这是皇太孙第一次崭露头角,也是皇帝正式锻炼皇太孙的开始。
元光三十年,皇帝亲自率兵六万再往辽东,这次剑锋却并非对准已经日渐衰落的兀良哈,而是奴儿干都司的建州女真等部,皇太子朱见深留守后方,皇太孙朱祐桓随军出征。
此次征讨不仅有火器大展身手,皇帝更是下令,若是遇到反抗严重、不愿投降的村寨,一律杀光,只留老弱妇孺,之后全数俘虏回辽东,还有敢于死战的,倾倒石油,引火焚烧。
尽管朱祐桓知道这些都是可能会侵扰大明边境的异族,但看到战场上的惨烈情况,还是不由暗自心悸。
皇帝见她暗自皱眉,开口道:“战场之上,对敌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
朱祐桓抓紧手中的缰绳,应了一声,道:“桓儿明白,只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还好我生在大明、长在大明。”
皇帝闻言轻笑一声,道:“打仗不过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俘虏只是征服这些人的第一步。待到将战场打扫干净,把剩下的俘虏迁徙到辽东都司一带教化,这才是‘统治’。”
朱祐桓看向祖母的侧脸,尽管她已经年老,但风采依旧,眼中仍旧亮光,一如既往地透露出坚毅,让朱祐桓不由盯着她出神。
读书学习这些年,朱祐桓不知道读过多少帝王本纪,却如同读话本一般。
明君也好、昏君也罢,朱祐桓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她要做的是按部就班地继承皇位,广开言路以明得失,率领臣民统治国家。
但此时此刻,朱祐桓心中隐约有了自己应该临摹勾勒的明君轮廓。
她想成为祖母这样的帝王。
第5章 壶中天慢(五)
“姐姐姐姐!我要这个!”
“姐姐,那个也好看!”
“姐姐,这个也是大船货,我想要这个!”
朱祐桓被弟弟妹妹左右拉扯,有些无奈地抬抬手,示意身边的随从给钱。
朱祐楷和朱祐杭欢呼一声,立刻接过商贩递来的小玩意儿,心满意足。
自从跟着祖母亲征之后,朱祐桓便获准可以随意出入宫闱,只要带着牙牌,便能走出宫城,在京城内随意走动,是以年纪渐长、越发调皮的弟弟妹妹们都吵着要和长姐一同出宫玩耍。
皇太孙有自己的护卫,除了贴身跟随的随从护卫,还有在暗中保护的士兵,是以朱祐桓能够放心大胆地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宫。
当初祖母也获准可以出宫,在安全这方面自然考虑的十分周到。
不过朱祐桓出宫不仅仅是让她见识普通百姓的生活和京城的治理水平,还有别的差事要办理。
皇帝还是公主的时候,与皇太后一同创立善堂,皇帝登基之后,善堂逐渐成为了官家的组织,考虑到有人会在其中偷奸耍滑,皇帝便将善堂交给皇太孙“打理”,故而朱祐桓时不时便前去善堂进行简单的考察和巡视。
但比起善堂,朱祐桓还是更喜欢太平茶坊,原因无他,太平茶坊一向热闹,又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若想知道民间流行些什么,去太平茶坊一定能找到答案。
对于朱祐桓而言,最要紧的是能够将身边这两个小家伙安排好。加之近来朝中因为要对倭寇开展反击,去年深秋,大明海军攻占对马,清扫岛上倭寇,更是以此为据点,侦查日本的具体情况。
朱祐桓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见朝中已经为开始做各类后勤准备,便知道今年大明必然会与日本开战。
“姐姐?”
朱祐桓回过身,见朱祐楷递来一本册子,正是太平茶坊的食单,她微微一笑,道:“我可是这里的熟客了,还是按照往常一般,让人送红豆梅花糕和琥珀核桃来,再配茉莉茶。”
“好嘞。”
朱祐杭有些羡慕,道:“要是我以后也能像姐姐这样随意出入宫闱就好了,我听娘说了,祖母怕姐姐晚上赶不回宫中,还将原本的顺德公主府赐给姐姐……”
朱祐杭年纪最小不说,身体也远不如姐姐和哥哥强健,平日里宫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打个喷嚏都怕她病倒了,今日能跟着姐姐朱祐桓一起出宫已经很不容易了。
朱祐桓清清嗓子道:“是暂住,公主府还是祖母的。”
朱祐楷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杭儿,等你再长胖两斤,不会被外面的大风吹倒再说吧。”
朱祐杭嘟囔道:“我每日都有好好用膳,可就是长不胖啊……徐娘娘给我开了好多法子,鸡汤、羊汤、大骨汤,我都喝过了……”
朱祐桓见她有些失落,宽慰道:“徐娘娘说了,再过两三年自然就会好,不能急于一时。”说罢,她开口道:“看,说书先生上台了,今日讲得是你们上次没有听完的那本娘子关。”
原本还有些忧郁的朱祐杭立刻期待地看向台上。
太平茶坊总有最新鲜的话本,宣德末年便有不少入京赶考的文人通过将话本卖给太平茶坊在换取在京租住备考的钱财。
到如今,话本这些东西早已经在百姓中风靡,便有不少文人为太平茶坊等茶馆、酒肆供稿。这些地方大都和书局有往来,若是话本的反响不错,便能出版刊印,到时候还会再给这些文人分钱,这话本一事倒也成了赚钱的门路。
朱祐桓听几个年老的宫人说起过,姆师韩桂兰年轻的时候似乎也写过这样的话本子,颇有些名气,只是当时写话本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大部分作者都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多用笔名,韩桂兰写的究竟是什么故事,朱祐桓也就无从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