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说皇帝即便没有亲自出征,这些年大仗小仗也没有停过,如西北的王越、灭满剌加之战,都能证明皇帝本人不仅具备军事素养,更对军政十分看重。
如此一来,对于未来皇帝在这方面的培养自然也不会落下,显然是要让如今的皇太孙向自己看齐。
皇帝到底年事已高,不能再如年轻时带着皇太子那般四处巡视、亲自教导,况且有的事情也需要皇太孙自己去领悟。
朱祐桓心中虽然紧张,但面上还是从容淡定。
她很清楚,这是祖母对自己的历练,也是对她的期望。
皇帝可以不会亲自打仗,但绝不能不通晓军务,尤其是军队的运转,皇帝必须一清二楚,否则皇帝无法判断战场情况,就只能依赖下面的人,反而成为了任人摆布的玩物。
好在朱祐桓有过一次跟着祖母巡边的军事经验,又和辽东都司的军官熟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上次皇帝亲自率军前来,已经极大地挫败了女真的主力,这几年辽东都司都一直安宁无虞。
当初被俘虏的少部分女真人已经渐渐融入了蓟镇当地百姓的日常生活,有的青壮年甚至入伍大明军队。
是以这次朱祐桓的任务并不算艰巨,最重要的是锻炼自己。
朱祐桓对此自然是十分上心,随军的时候每日视察、另写心得与题本,除了没有亲自上战场,其他的事情都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上战场还是太危险了一些,怎么说朱祐桓也是金尊玉贵的皇太孙,督战已经有一定的风险,其他人自然是不可能让朱祐桓亲自上战场直面敌人的。
当初皇帝能够监军麓川,那也是因为彼时她还不是皇帝,否则皇帝大概也就没有征讨麓川的战绩了。
尽管没有皇帝亲临,这次征讨女真仍然大获全胜,建州女真全部已经纳入大明的版图之内,部分海西女真部族也在此战中投降大明。
按照皇帝的意思,将建州女真向内迁徙,分散落户,便于仿照当初同化部分瓦剌人一样同化女真人。
这些事情复杂繁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故而朱祐桓也一直停留在辽东一带,处理女真人归化大明的事宜。
奴儿干都司是苦寒之地,如今大明也不缺人力,如今的女真也明显没有值得大明忌惮的实力,其实本没有拿下的必要,但朱祐桓想到九州岛的银矿,又觉得兴许在这片土地之上兴许也有什么值得她去发现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祖母的身上确实有一种让人信赖的能力。
似乎她从来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即便有那么一分一毫的偏离,也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可以轻而易举地纠正。
朱祐桓不免在心中生出了一股茫然。
即便她再怎么努力,真的能够成为像祖母那样的帝王呢?
她心中的女皇帝范本应该是祖母那样,可她似乎没有办法真正成为她。
尽管心中生出了这样的茫然,但朱祐桓面上还是不曾显露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是照常处理着手头的事务。
至少她清楚一点,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祖母失望。
更不必说那些街上穿着简朴的百姓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京城的富庶不过是这个国家微不足道的一角罢了,天下还有许多地方的百姓都在过这样的日子,贵为皇帝的祖母尚且为此东奔西走、不肯停歇,更何况她呢?
按照朱祐桓的考虑,本意是想在辽东多待两年的,只是京中很快便有人来报消息,请皇太孙回京。
原因无他,内阁阁臣韩桂兰在任上去世,享年七十四岁,皇帝赠太傅,谥号“文襄”。
韩桂兰做过皇太子、惠王、皇太孙和其余两位皇孙的开蒙先生,并非其他阁臣那般仅仅在名义上教导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她的丧仪自然也要比其他阁臣更加隆重一些。
况且韩桂兰本人出身藩国朝鲜,却鲜少为朝鲜恳求什么额外的恩典,也不曾推举朝鲜贡女入朝,对皇帝的忠心天地可鉴,加之她在大明一生未婚,仅有一个故识内官郑同,其恳请皇帝开恩,准他出宫为韩桂兰守墓,皇帝自然不会吝啬。
只是皇帝考虑到他年事已高,便做主从昌平皇庄中指出四户,逢年过节为韩桂兰祭祀香火,同时照顾郑同,每年有田赋减免和额外补贴,可见皇帝的“爱屋及乌”。
待到朱祐桓回京的时候,韩桂兰停灵已经快到末七,是皇帝特意留给朱祐桓祭拜的时间。
朱祐桓原本有些担忧韩桂兰的身后冷清,却没想到末七的韩宅竟然还有许多人,朱祐桓只认识其中几个女子官员,知道她们是在六部做事的,也有几个都察院的御史,明显都是来祭拜韩桂兰的。
见朱祐桓前来,众人纷纷行礼。
朱祐桓微微抬手,道:“诸位起身,我今日也是来祭拜姆师的,岂有让你们在灵前行礼的道理?”
“是。”
朱祐桓扫视一圈,心中不免有些喟叹。
韩桂兰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自我的实现和大明,好在祖母和她的学生们也并没有辜负她。
一人一生能人如此惦念,已经足矣。
朱祐桓并不自恃身份,在众人稍显惊诧的目光中对着韩桂兰的棺椁行了大礼,原本在一旁的郑同急忙跪下,道:“太孙殿下如此大礼……”
朱祐桓淡然道:“有姆师教导开蒙,方有今日的我,更不必说姆师为官二十余年,对国家、陛下和百姓都问心无愧,理应受这一礼,只可惜父亲与我无法亲自为姆师送行。”
郑同再次行礼,未再推辞,只是道:“她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的。”
先是拜会韩桂兰的灵柩,朱祐桓在宫外住了几日,洗漱更衣之后才入宫去拜见祖母。
她看着似乎又老了几分,眼神也多了几分混沌,只是在看向朱祐桓的时候才多了几分精光。
“太孙起来吧。”
朱祐桓起身,宫人已经送来椅子,她乖乖坐下,这才道:“桓儿入城后先去祭拜了姆师,又在宫外简单洗漱一番才回宫拜见祖母,免得有所冲撞。”
皇帝微微颔首,道:“太孙一向细心。”她扫视朱祐桓,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只是没有先前那样壮实,便道:“看来太孙在辽东费心了。”
朱祐桓连忙道:“女真归化是国家大事,桓儿不敢有丝毫懈怠,况且上下官员招待尽心尽力,我不过是多花几分精神,算不得辛苦。”
皇帝闻言轻笑一声,道:“你在辽东待了将近两年,可有什么感受?”
朱祐桓早就想到祖母大概会问起这些事情,饶是她心中已经做过无数次回答,但这次还是顿了顿才开口道:“祖母两次出兵女真,不仅仅是为了眼下的土地和人口,更是为了以后大明的发展,如今大明需要不断向外扩张,才能保证国泰民安。”
皇帝听到前面的答案的时候,唇角多了一丝笑意,直到朱祐桓说完全部的答案,皇帝才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朱祐桓一直垂着头,自然是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只是因为没有听到皇帝开口而有几分紧张。
她今年也不过十九岁,放在如今的大明并不算是十分年长,也是第一次在外办差,尽管期间一切都称得上顺遂,皇帝也并未批评她,但朱祐桓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合祖母的心意。
一旁的怀恩却很清楚,皇帝是在思考太孙的答案。
皇帝固然相信经验,但她并不完全依赖经验。在皇帝看来,不论是哪个人的言论,都有让她思考的价值。
许久之后,皇帝才道:“太孙果然长大了,想事情要比以前多转几道弯,如此我也更加放心了。”
朱祐桓闻言又起身行礼道:“桓儿谢祖母夸奖。”
“也是时候该给太孙找一个合适的人照顾起居了。”
朱祐桓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为她寻一门婚事。
皇帝自己一生未婚,自然也就没有可供参考的女子皇位继承人的婚仪参考,只怕要礼部好好重新筹划一番。
皇帝见她呆住不说话,笑眯眯地问道:“太孙喜欢什么样子的,想好了同我说说,若是还没有想好,之后让你娘转告我。江南的男子稍显矮小一些,是有几分美中不足,但看你姑祖父的样子,似是很会照顾人。北方的男子学识恐怕稍差一些,性子也不算很好,不过也能送到国子监慢慢教导。至于叫什么……不如就叫小王,待遇比肩郡王便是。怀恩,你说呢?”
朱祐桓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连忙道:“一切都看祖母的安排便是,桓儿没有什么要求的。”
她看着自家父母,虽然知道夫妻是什么样子的,可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该和多出来的丈夫如何相处,更想不出那人该是什么模样。
皇帝看出她的困惑,笑道:“不急,北直隶和南直隶都要挑一段时日的,等到有了个大概的人选,便让你亲自挑。”她说完微敛笑意,接着道:“桓儿,朕有几句话叮嘱你,你挑出来的必然是你喜欢的,但不论你多喜欢,给他些小恩小惠已经足矣,绝不要交出你的心,这是祖母对你的婚事唯一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