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桓轻轻颔首,思忖片刻还是道:“祖母为何不让楷哥儿生育,再命桓儿效仿祖母、过继子侄?”
韩桂兰为她开蒙,读过不知道多少帝王将相的故事,但那些都是男子的事情,似乎与朱祐桓的身份处境并不契合,朱祐桓固然明白其中的手段,却无法将自己代入到这些皇帝的身份之中,唯一能够供她效仿学习的,似乎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自己的祖母。
这次轮到皇帝怔在原地,随后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拍了拍扶手。
一旁的怀恩见状抬手示意宫人送帕子和热茶来,生怕皇帝一不小心呛住。
待到皇帝好不容易收了笑声,怀恩这才亲自将茶水递了过去。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饮了一口茶水,这才含笑道:“你爹爹和你说过咱们家中的事情?”
朱祐桓点点头,道:“自然是说过的,也正因如此,我才觉得祖母不易……”
平心而论,又有几个人愿意将自己的家财交给并非自己的孩子手中?更何况是皇帝这种坐拥天下之人。
“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选择你爹爹成为太子。”皇帝望着她,道:“今时今日早已不再是彼时彼日,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重蹈覆辙?自你姑祖母、再到你的姑母,甚至襄王、卫王一系的女儿,我都给了爵位,她们生的女儿也一律随朱家姓,可以继承爵位,为的便是待到你这个时候,天下再也无人会置喙一句,只会是‘本应如此’。”
朱祐桓对上她的目光,不由怔愣在原地。
她在那眼神中好似看到了漫长悠远的时光。
原来她脚下的路是经过别人的夯实后才逐渐向前延伸的。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桓儿,世上没有人能够走出两条一模一样的路,你永远没办法变成我,也永远不会变成我,就像我也不会走武周的老路。”
朱祐桓忍不住道:“可我担心辜负祖母的信任,不能成为如祖母这样的明君……”
“世界上哪有一条路写了‘明君’二字?今日的明灯,他日的罪人,何必在意。”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轻松,似乎没有任何压力。“况且明君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如今的大明和我年轻时的大明还是一个大明吗?你来学我,岂不是刻舟求剑。桓儿,你走到今日或许是跟在我的脚印之后,但继续往前的路没有典籍、也没有先生,只能靠你自己,不论你走成什么样子,总会有后人站在你的路口眺望你的背影,而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继续向前。”
朱祐桓这才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她无需效仿谁,她可以走出另一条路,让别人跟在她的身后,再去选择和延伸一条全新的道路……
待到朱祐桓退下,皇帝才叹了一口气,道:“她还是太年轻了,也是我不好,教得还是太少了。”
怀恩宽慰道:“皇太孙天资聪颖、出类拔萃,这其中有不少都是陛下教导的结果,只是正如陛下所说,太孙要走的也是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陛下的经验之谈又能帮上太孙多少呢?”
皇帝心中也明白这一点,朱祐桓是她看着长大的,只是身处皇家,又从小被册封为太孙,自知责任重大,为了大明基业稳定,朱祐桓自然希望能够走一条万无一失的道路,模仿便是最好的选择。
但如今的世道,循规蹈矩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饶是皇帝也不能保证自己能绝对预测未来的形势变化,唯有尽己所能罢了。
皇帝微微侧头看向与自己一同苍老的怀恩,道:“怀恩,这些年你安慰人的话术越发精进。”
怀恩笑呵呵地说道:“陛下前进,怀恩亦然。”
第8章 壶中天慢(八)
“那边瞧完了吗?”
“瞧完了,宣庙的娘娘们重点挑了几个,请贵妃娘娘和太子妃过目。”
周贵妃叹了一口气半是抱怨、半是炫耀,道:“陛下对桓儿也太好了一些,太子选妃送入宫中的也就只有一百余人罢了,陛下竟然挑了三百人……光是这些家世、容貌的本子就这么多,只能劳动长辈们帮着掌眼了。”
为了皇太孙的婚事,皇帝花费了不少心思,在人数和范围上都下了功夫,明显是参考了当初惠王朱淑元选夫的标准,人数上的提升是一回事,身份上不局限于等级,吏员、和部分低级官员在考虑之中,户籍上也放宽许多,不仅是民户,军户也在挑选范围内。
最开始大概过了六百人,主要挑选范围是两直隶和山东、陕西、河南等地。基本信息交由内官和女官审了两三遍,这才筛出来三百人,又交到后宫由周贵妃和太子妃一同挑选。
按照皇帝的意思,这三百人先交到御马监那里,暂时组成一支护卫队,再由御马监的掌事太监和东宫的詹事府官员好好考校一番,倒不是要这些人文武双全,只是最基本的素质不能有严重缺陷。
起码要有可以再教育的余地才行。
其实何惠妃等人也都已经七十岁有余,哪里看得了什么本子,不过是听宫人们读一遍,简单推荐几个。
这样的大事,她们也不好随意参与。
说完周贵妃又有些惋惜,道:“可惜那些公侯家里的孩子都已经早早成婚,否则不知道要比这些从民间选来的强多少。”
太子妃在一旁道:“陛下前些时候传太子和妾身前去训话,说是一定要让太孙将挑出来的人选都过目一遍,最要紧的是合眼缘。”
周贵妃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陛下早就和我说过了,枕边人不能有一星半点的疏漏,也说要参照以前公主府里面的规矩,太孙和这未来的小王不能随意一起过夜。”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看陛下也是想得太多了,太孙才是荣华富贵的源头,谁敢对太孙不敬啊?”
太子妃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太孙和娘提过中意的人选吗?我看她这些时候很忙,心思并未放在选亲的事情上。”
“我问了几句,陛下给她派了差事,说是让她先去一趟河南见洛王,去问洛稻的事情,听说那边有什么交叉种植的法子,想用在辽东那边……总之说是对农事好,她就马不停蹄地去了,也是给贤妃问安。”说罢,周贵妃横了她一眼,道:“太孙虽然搬到太孙宫里去了,你这个母亲也不能一点心都不上啊,太孙到底是娶回来个男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打理宫中上下,你这个母亲要多多费心。”
太子妃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如今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待到前朝后宫一顿筛选,已经是七月之后,朱祐桓这才从河南回来。
这次除了去问询水稻的事情,朱祐桓还代替皇帝视察询问当地官员,严查是否有贪腐等欺上瞒下的情况。
朱祐桓一入宫,还未去拜见皇帝,就见到皇帝身边的内官前来。
内官笑眯眯地问安,这才道:“太孙殿下,圣母请殿下去一趟御马监,待选的适龄男子都在御马监操练身体,殿下瞧瞧有没有合眼缘的。”
朱祐桓明白过来,道:“走吧。”
她在河南倒是也听过些许为自己选夫的事情,只是当时忙于政事,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皇帝特意派人前来,显然也是在提醒她。
“是。”
一路上内官倒是十分热情,将这些时候为太孙选夫的流程都细说了一遍,这才道:“圣母吩咐过了,说是之后落选的都留在京城,简单考核一番,做吏员或是充入太孙的府前卫军里,若是小王不中用,还可以再选。”他说完又不忘补充道:“这些人都是让太医院的太医检查过的,只是怕有些症状是太医院看不出来的,就是徐娘娘也未必能够瞧出端倪,圣母就怕委屈了太孙。”
朱祐桓闻言不由哑然失笑,随后道:“祖母的意思我明白了。”
皇帝的意思无非是,这个若是身体不行,不能帮助皇家绵延子嗣,便可以直接换一个。
当然,也不可能让这些人不婚不育一生,但三四年内还是能“一探究竟”的。
对于如今的大明皇帝而言,最重要的是有没有掌控局面的能力。
御马监内,待选的男子分成了两队操练,相比军队练习,这些人的练习要轻松许多,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结束。
内官见朱祐桓微微蹙眉,解释道:“如此是在考校他们的体力如何,圣母说过了,怕他们有人身虚,是在装模作样强撑着。况且之后还要在其中抽选一部分人入府前卫军,身体太差可不行。”
“府前卫军也是要跟随上战场的,就他们这样的训练,只怕真的上战场也要吓回来。”朱祐桓远远地扫视一圈,道:“这里面的人选都是什么年龄?”
“回太孙,都和您年龄相仿,大多与太孙同岁,也有小个两三岁的。”
朱祐桓扫视一圈,见其余人都各自去休息,或是私下谈话,只有一人还站在那里操练,看着确实不大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