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朱瞻基当然是不想看到朱予焕下场太过凄惨的,但让朱予焕或是朱祁钰将朱祁镇取而代之,朱瞻基心里更加难受。
他比谁都知道,这群大臣大多是软弱的,朱予焕如今已经与御马监有所勾结,加之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群龙无首,她的政变是有很大几率成功的。
只要度过土木之变这个门槛,到时候以她的影响力,地位恐怕只会越来越稳。
到那个时候,大明是真的没有朱祁镇的一席之地了。
怎么说朱祁镇也是他的儿子,看到手足相残,朱瞻基还是不免心情复杂。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此次巡边是意外,也是命定。”
“怎么就不怀疑是我故意将陛下教导成了这个样子?”
“养不教,父之过。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殿下何错之有?”
朱瞻基闻言不由微微一愣,众人也都看向他。
反倒是对朱瞻基最为不满的朱元璋开口道:“这个于谦果然大胆,竟然敢妄议先帝,这样的逆臣,果然和朱予焕是同道中人。”
朱瞻基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始终一言不发。
或许于谦确实是对的,还是他这个父亲对儿子的教导不足,且朱祁镇出生的时候,朱瞻基已经无需为自己的地位费心,教导自然也就有所松弛,若是他能如同教导女儿那般教导儿子,一切或许都会不同。
朱棣看他这般,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少胡思乱想,那个朱祁镇,就是我复活了也没救!”
朱瞻基:“……”
投影之中的画面已经转到了次日的奉天殿内,孙太后正以一己之力与众人对抗,甚至连朱祁钰也搬了出来,想要阻止朱予焕“辅政”,却没想到遭遇了周德妃的“背叛”,两个人甚至在一众大臣面前推搡起来,看得朱元璋的眉头几乎要夹死苍蝇。
朱元璋冷笑道:“丢人,真是丢人啊!儿子、丈夫生死不明,这两个女人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争权夺利!要不是这个胡氏还知道大局为重,她们两个还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看笑话!”他横了朱瞻基一眼,道:“你如此宠爱这个孙氏,她就是你对妃嫔的要求?也不见她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愚钝倒是出众。”
朱瞻基立刻道:“太祖误会,孙氏不过是情急之中……心中还是惦记大局的。”
“少来这套,她如今这样百般阻挠,哪像是胸怀大局,分明是在和那朱予焕‘争风吃醋’!”朱元璋冷哼一声,道:“难怪连老四都看不上她,当初另选胡氏做你的正妃。”
朱瞻基察觉到父亲朱高炽的眼神,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
正如同他在多年前面对朱棣的赐婚旨意一般。
最终朱予焕还是顺利地接过了监国的权柄,待到胡太后等人退下,这才开始给众人分配任务。
看她任命官员时条理清晰的模样,便知道朱予焕大概是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安排和准备,果不其然,担负重任的都是朱予焕的亲信,可见朱予焕在稳住大局的时候还在图谋更大的利益。
不曾想朝臣中的大臣们却已经按捺不住,主动要求长公主“清理门户”。
朱予焕理应比谁都更“恨”王振,这也是为何大臣们会在朱予焕监国之后如此请求。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曾与王振一起分尸刘球,闻言立刻慌乱起来,没想到群情激奋的大臣们已经失了理智,一拥而上,将其殴打至死,不仅如此,还有毛贵、王长随,三人一同殒命奉天殿。
朱予焕倒是并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情,也并非简单地向朝臣妥协,而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仿佛在等着群臣“犯错”的这一幕。
朱元璋立刻判断出来,道:“只怕这个上奏的也和朱予焕有牵连,不然好好上这么一道奏做什么。”
作为被参奏的过来人,朱高炽并不这么认为,“御史鲁莽直率,这倒也未必……王振此人心胸狭隘,朝中早就对他积怨已久,如今不过是想要出一口恶气。”
怎么说他也是被人参奏过的,还让人将李时勉的肋骨捣碎,扔到诏狱里让他自生自灭,没想到此人命大,竟然没死,甚至还一直活到了朱祁镇治下,比朱高炽儿子的命还要长。
朱棣也道:“况且焕焕也与王振不睦,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如今焕焕监国是人心所向,既然如此,卖个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予焕也如众人所料,先是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了自己对御马监的统领能力,随后十分“大方”地原谅了参与殴杀马顺等人的大臣们。
听她要派遣民间商人黄金凤出使哈密,因为御马监的兵力恐吓而惊魂未定的朝臣们便也没有反对,又或者说不敢反对。
“砰!”
几人转头看向拍桌的朱元璋,都不好说什么。
朱元璋瞧不起商人,先前就已经有些瞧不上朱予焕行商的行为,如今朱予焕竟然让一个商人参与国家大事,朱元璋岂能不生气。
朱棣干笑两声,打圆场道:“这些商人走南闯北的,尤其是和这些异族关系密切,派他们出使哈密最合适不过,至少不会遭人蒙骗……如今局势紧急,用人不拘也是正常的。”
朱予焕接管监国大权不久后,如今的宣府总兵杨洪奏报入京,称瓦剌正挟持着皇帝叩边,要求守城将领拿金银财宝来赎人,否则就对皇帝不客气了。
朱予焕显然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反而安排得当,甚至将自己的家产也拿了出来,便于明军更改盔甲样式,防止两军交战的时候出现敌我不分的情况。
看聪明人办事总是让人身心愉悦,虽然此时此刻不合适,但朱棣还是觉得胸口舒畅不少。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那么让人精神愉悦了。
“若想朝廷不受瓦剌‘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有一个办法。”
与朱家其他人不同,朱予焕的神情仍旧十分平静。
“请殿下登基为帝,遥尊陛下为太上皇,如此一来,陛下不再是皇帝,瓦剌即便俘虏陛下,也无法利用‘皇帝’的名义来行便利之事,殿下亦可以皇帝之名主持大局,安定天下。”
如今皇帝朱祁镇被人俘虏,最应该庇护大明的人成了外族入侵骚扰的借口,唯一能够让这个借口失效的方式就是另立一个新的皇帝。
最佳人选当然是朱祁钰这个已经成年的宣宗皇帝之子,绝非眼前的朱予焕。
朱予焕的回答却格外坚决:“于尚书,我不会遥尊陛下为太上皇的。”
不仅是于谦和徐珵,朱家众人也都沉默下来。
他们都明白朱予焕的言外之意,她要做皇帝,不是做一时之皇帝,而是做永世之皇帝。
朱棣下意识地看向朱元璋,此时此刻他的怒意可是丝毫不逊于朱祁镇被抓的时候。
而朱瞻基却隐约意识到,朱予焕能够如此笃定地说出这番话,定然是有其他更有力的东西能够让她“名正言顺”。
与朱祁镇截然相反的是于谦的态度,他未尝不明白这一点,适应了片刻便开始询问朱予焕要如何打算,而旁边的徐珵却是丝毫没有疑惑,大抵是已经开始考虑如何为皇帝铺路了。
朱予焕却显然不打算仅仅是“废黜朱祁镇的皇帝名号”,而是要将朱祁镇彻底抹杀。
“只是在名义和子嗣上……”
这一点也是在场所有人最为担心的事情。
朱予焕没有自己的子嗣,以她的聪明,不会在大权在握的时候做生孩子这种很有可能危及生命的事情,那就必然要过继一个孩子来延续统治,而在所有人的认知中,一般情况下女人的孩子不会跟着女人姓。
也就是说,莫非大明也要如同唐朝一般,被一个女人从中拦腰斩断?
“不对,焕焕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果不其然,朱予焕笑盈盈地反问道:“一个没有成婚、没有丈夫的女人,她的孩子应该和谁姓?”
“祖先宗亲看在眼里,只要江山社稷安稳无恙、只要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只要这天下还姓朱,其他的又有何重要?”
不得不说,朱予焕这几句话十分切中要害,饶是朱元璋的怒意也因为这句话而有所平息。
随后朱元璋很快明白过来,道:“这丫头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她是要将朱祁镇那个奶娃娃过继到自己的膝下!以此换取众人对她的支持!”
众人这才想起来还有朱见深的存在。
他还是个小孩子,即便是朱家人也没有将他放入继承皇位的序列之中。
——这样的小孩子,若是一不小心夭折了,到时候还要再考虑皇位继承的问题,更不用说旁边还有孙太后虎视眈眈,若是让他继承皇位,必然导致孙太后和朱予焕争夺监国权力,谁知道之后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倒不如让朱祁钰这样的成年人继承皇位,既不用担心夭折问题,也让众人可以有一个会思考的主心骨。
朱祁钰和朝臣早已经被朱予指挥御马监的样子吓破了胆,只要朱予焕能够提出合理方案,反对的人未必会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