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这么久的投影,他第一时间竟然也想不到除了朱予焕之外,还有谁可以力挽狂澜。
尽管朱瞻基只有两个儿子,但他对次子朱祁钰却没有多少了解,仅仅知道他是个乖巧的孩子,而朱祁钰的监国在戴着镣铐起舞的缘故下平平无奇,并未体现出什么过人之处。
反倒是朱瞻基只是当做工具的女儿,在这些年的磨砺之下羽翼日渐丰满,早已经成为人中之杰,毫不逊色于任何人。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到底宣府还未彻底沦陷,仍然在抵抗,这个也先又并非兵力充沛,一心只想着拿皇帝来换好处,想必也能撑得到你那女儿回来。”
怎么说朱予焕手中也有张太皇太后临终前留下的懿旨,与留京监国的朱祁钰一起商量,暂时处理国家大事并不算什么难事。
多亏朱瞻基和张太皇太后给了朱予焕足够多的历练机会,而朱予焕的能力也足够强,由朱予焕居中指挥,整合人心,应对瓦剌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而王振临走前特意吩咐人阻拦顺德长公主的行为则显得更加愚蠢。
好在朱予焕已经听说了皇帝巡边的风声,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严重,并未像往常那样小心,而是少见地猖狂起来。
“我朱予焕是太祖高皇帝子孙、太宗文皇帝曾孙、仁宗昭皇帝之孙、宣宗章皇帝之女,诚孝皇后临终前命我辅政陛下,开本朝公主辅政先河,征讨麓川、安稳云南——”
朱棣看了只觉得痛快,喝彩道:“哪有皇家向一个阉人低头哈腰的道理!总算出了一口气!”
在他治世的时候,宦官们不过是皇帝的工具,这些人面对皇命莫敢不从,即便真有几分小心思,也绝不敢越过皇权。
相较之下,王振简直是爬到了皇家的头上撒野,朱棣早就看不惯他借着“太宗重用宦官”来给自己行方便、抬高身价的行为,早在看到王振被士兵们大卸八块的时候就已经暗爽不已,如今又见朱予焕公开表态,更觉得心中熨帖不少。
“这丫头突然如此行事高调,实在是有些反常。”
朱瞻基也隐隐有这种感觉,但如今情况危急,若是朱予焕监国,或许还可能捞朱祁镇一把。
——朱祁钰作为被朱祁镇打压的兄弟,这个时候若是想要使坏,那可是再方便不过了。
但朱予焕突如其来的高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至少在夜入宫门的时候,众人都面露吃惊之色。
朱予焕能够如此顺利而不惊动任何人入宫,原因有二,一个是女官们宫内引导,另一个则是御马监行了方便。
胡善围曾是宫中女官,胡善祥执掌宫权多年,前者还算是情理之中,而御马监如此胆大,向朱予焕抛出橄榄枝,实在是出人意料。
女官和御马监联合在一起,朱瞻基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考虑,那便是“宫廷政变”。
朱瞻基却是忽然想到了另一点,如今的御马监太监范宏是老人了,朱祁镇小的时候就已经手握重权,但因为朱予焕教导朱祁镇骑马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朱瞻基在彼时还是贵妃的孙太后的振振有词下惩罚了御马监上下。
若是放在平时,朱瞻基是丝毫不相信御马监有如此的胆量的,但如今情况不同,御马监若是有心报复……更重要的是如今朱予焕大可以直接和郕王朱祁钰联合,将另一个弟弟推上皇位,效仿当年太平公主之事。
朱元璋见朱瞻基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嗤笑一声反问道:“怎么了,有人又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朱瞻基回过神,讷讷不语。
不论是哪一种猜测,似乎都印证了朱元璋所说。
“允炆说得不错,要朕看,她的胃口恐怕没那么小。”朱元璋无视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只是注视着投影,道:“效仿太平公主是什么下场,人尽皆知……而如今这样的时机可谓是千载难逢,若不抓紧时机、扶摇而上,岂不是蠢货行径?”
他自然是不知道后世有一句话叫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众人闻言不由微微一愣,看着投影中朱予焕唇角噙着的那一丝笑意,突然发觉她少见地没了平日里温和冷静的样子,而是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疯狂。
第7章 地府番外(七)
尽管朱予焕看起来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但她却并没有贸然行事,而是选择在公主府中闭门不出。
朱元璋一眼就看穿了这丫头的企图,冷笑道:“她倒是还有心思在这里拿乔,这个时候就不担心国家危亡、百姓安危了?倒是和亲爹如出一辙的虚伪。再看她之前对朱祁镇手拿把掐的模样,只怕朱祁镇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里面也少不了有她的一份算计。”
朱瞻基闻言不由微微一愣,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朱予焕即便再怎么思虑周全,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今日的局面大都是由于一些偶然因素,朱予焕若是连这些都能聊到,绝对是超出了人智。
朱棣心中有些无奈,小心翼翼地为曾孙女辩驳道:“老话说得好,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焕焕她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一路上被这样针对,还要殷勤地收拾朱祁镇那混账东西留下来的烂摊子,这不是让外臣看了咱们家的笑话吗?”
朱元璋哼了一声,反问道:“看笑话?你们的笑话还少吗?还怕人看吗?”
朱棣闻言讪讪地闭上了嘴。
反正怎么说他都有错,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这下他倒是有几分明白那群朝臣的想法了。
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不说不做,也算不错。
“孙儿倒是觉得,焕焕这是想要以此来逼如今能够站出来说话的人来找她。”
朱元璋看向朱高炽,眉宇之间多了几分赞同,道:“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如今朝堂上能够有话语权的老臣,不多,一个是张辅,一个是胡濙,这两人因为年事已高,这次未曾伴驾,反倒是一件幸事。”朱高炽沉吟片刻,道:“这两人又同是顾命大臣,相比胡濙,张辅尚且多几分责任担当,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之后,他自然会去找焕焕。”
朱元璋本人对于朱棣的下属不算熟悉,但他听朱高炽分析得头头是道,便料想到他所说的应该是八九不离十,道:“你这么明白,怎么偏偏活这么短啊。”
朱高炽闻言讪讪一笑,道:“慧极必伤、慧极必伤……孙儿多谢皇爷爷关心。”
“我那是在关心你吗!”
“长辈关心晚辈都是发自内心,晚辈当然是全盘收下。”
朱棣不由心道自己这个儿子的糊弄本领当真炉火纯青,连朱元璋都敢糊弄,只怕自己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骗过好几次了。
正如朱高炽所料,张辅很快便找上了朱予焕,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于谦和徐珵,这两人如今在六部身担要职,又因为战时而备受重用,在相对年轻的臣子里也算是有些分量了。
朱元璋当了多年的皇帝,识人很有一套,道:“这徐珵一看便是个重利之人,想要收买不算是什么难事,这个于谦倒是有几分正气,不过这样的脾性,能够在朱祁镇手下呆了几年,恐怕也是因为他有些能力,又是朱予焕当年推荐的人选。”
朱祁镇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听不懂好坏话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这于谦一看便是不会像王振那样温声细语吹捧朱祁镇的人。
朱予焕似乎也并不排斥会有人找上门来,反而接见了三人。
见朱予焕让张辅在大臣之中牵线搭桥、合章上奏,朱元璋哼笑一声,道:“果然是待价而沽。”
朱棣倒是很能理解朱予焕,“之前这些人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要是就这么顺着他们的心思监国辅政,岂不是让他们爬到焕焕头上了!”
一味谦让的结果就是被人爬到头顶上,朱予焕已经吃过王振的亏,又怎么会重蹈覆辙。
朱元璋瞟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护着她。”
投影之中,朱予焕留下了于谦和徐珵,面对于谦的询问,朱予焕却反而坦然承认,让人一时间摸不清楚朱予焕到底是如何想法,饶是朱家这几个人精也无法理解。
论身份,朱予焕是皇家公主,论地位,朱予焕尊贵,哪里轮得到于谦来问询朱予焕,她却表现得如此自然。
不过比起这些,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朱予焕毫不掩饰对于皇位的野心。
于谦怎么说也是朝臣,又并非徐珵这样明显的投机者,朱予焕却直白地表示自己想要做皇帝,难道就不怕于谦说出去吗?
到这个地步,朱予焕不想更进一步才怪,毕竟这一步若是不迈出来,朱予焕未来的结局兴许会更加凄惨。
“这个于谦性格耿直,就是有些离经叛道了,兴许是这个缘故,她才如此放心地坦白。”
“我记得这个于谦与曾鹤龄是同科进士,兴许早就有所勾结。”
“我看这于谦是目中无人,连君王都不放在眼里。”
听着旁人的议论,朱瞻基的心情却十分复杂。